李尽欢呼吸一滞。那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她六岁,因背不出《女诫》被母亲责罚,躲在树下哭泣时,确实遇到一个少年..."
那小姑娘说,她叫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尽欢。"
裴鹤眠向前一步,灯笼的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脸,
"我分了她半块杏仁糕,她送我半块玉佩作为回礼。"
玉佩在他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正是当年她随手解下给那少年的。
李尽欢喉头发紧,万万没想到命运竟有如此安排。
窗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不安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裴鹤眠眼神骤变,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拉到身后,同时吹灭了灯笼。
黑暗中,他的后背紧贴着她的前胸,温热透过单薄衣料传来。
“别出声。"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府里有陛下的眼线。"
月光从窗棂缝隙渗入,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
李尽欢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脊背。她该相信这个仇人之子吗?可那墙上密密麻麻的调查记录,分明是在为安北王府翻案...
"为什么?"她压低声音,
"裴家与安北王府...""我父亲临终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救下安北王。"裴鹤眠的声音沙哑,
"十年来,我一首在查这个案子。"
又是一阵窸窣声从屋顶掠过。裴鹤眠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引着她摸向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
砖后藏着一叠泛黄的纸页,最上面那张赫然是铜匦制度的原始设计图,角落批注着"武承嗣呈"三个朱红小字。
铜匦根本不是陛下所想,而是武承嗣用来铲除异己的工具。"裴鹤眠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安北王只是第一个牺牲品。"
李尽欢手指发颤。她曾以为铜匦是武则天为巩固权力所设,没想到幕后黑手竟是武承嗣!
腕间的兰花镯不经意擦过砖石,突然"咔"地一声轻响,镯子上的兰花瓣弹开一片,露出里面藏着的薄如蝉翼的金箔。
两人同时怔住。李尽欢取下金箔,就着月光辨认上面细如蚊足的线条——这竟是一幅地图的残片!
"安北王府的金库?"裴鹤眠猜测道。
李尽欢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祖母临终前说,这镯子里藏着比金银更重要的东西..."她话音未落,窗外黑影闪过。
裴鹤眠猛地将她扑倒在地。一支袖箭"嗖"地钉入他们身后的立柱,箭尾嗡嗡震颤。
"走!"
他拉起她就往密室暗门跑去,另一手挥袖打翻灯台。灯油泼洒,火苗"轰"地窜起,瞬间吞噬了半面墙的文书。
穿过曲折暗道,他们最终停在一口枯井底部。裴鹤眠搬开井壁上的一块石头,露出后面潮湿的隧道。
"通往城外。"
他气息不稳,"你现在必须离开长安。"
李尽欢却挣开他的手:"不行!那些文书..."
"我都记在这里。"裴鹤眠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但你若被抓,一切就完了。"
隧道里滴水声空洞回响。李尽欢借着微光看他,这个本该是仇人的男子,此刻眉头紧锁,眼中全是担忧。
她突然意识到,从见面那一刻起,他就在保护她——给她看那份奏折,带她来密室,现在又要送她出城...
"你呢?"她问。
"我自有办法周旋。"
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陛下还需要我这个宰相。"
隧道尽头传来模糊的人声。
裴鹤眠身形一僵,迅速将她推到阴影处,自己挡在前面。
李尽欢贴着他的背,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
"宁可错信,不愿错杀。"
他突然低声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话。今日我信你,也希望他信我。"
人声渐近,火把的光亮渗入隧道。裴鹤眠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塞给她:"出城后往南三十里,有个青石镇,找卖杏花的薛婆婆,就说'兰花开在冬月'。"
"那你..."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裴鹤眠深深看她一眼,突然转身冲向隧道另一端,"这边!逆贼往这边跑了!"火把的光立刻追着他而去。
李尽欢攥紧铜牌,喉头像堵了团棉花。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白色身影,咬牙向相反方向奔去。
隧道出口掩在一片芦苇荡中。李尽欢爬出来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她回头望向长安方向,城中某处正升起滚滚黑烟——是裴府的位置。
腕间的兰花镯在晨光中泛着幽光。她轻抚那片弹出的花瓣,突然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两个字:"太平"。
"太平..."李尽欢喃喃重复,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这镯子与太平公主有关?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急忙隐入芦苇丛。
透过摇曳的芦苇,她看见一队金吾卫疾驰而过,为首的马上赫然绑着个白衣人!裴鹤眠!
李尽欢几乎要冲出去,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转头一看,是个佝偻的老妇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刚采的草药。"姑娘可是丢了东西?"老妇人眯着眼问。
李尽欢警觉地后退一步。老妇人却从篮底摸出半块杏仁糕:"有人托我带给腕戴兰花的人。"
李尽欢如遭雷击。这是当年她与那个少年分享过的点心!
她颤抖着接过,掰开糕体,里面藏着一张小纸条:"三日后,白马寺,午时。"字迹清隽,与密室中那些调查记录如出一辙。
老妇人又递来一套粗布衣裙:"薛婆婆让我带给你的。青石镇往东五里,有座废弃的砖窑,可以在那更衣。"
李尽欢换上衣裙,将官服埋在芦苇下。转身时,老妇人己不见踪影,只有晨风吹拂芦苇的沙沙声。
她最后望了一眼长安城,那个白色身影早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腕间的兰花镯突然变得沉重——这不再只是一个身份信物,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裴鹤眠,"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苦涩,"你究竟是谁?恩人,仇人,还是..."风卷走了余下的话语。
李尽欢转身向南,手中的铜牌己被汗水浸透。
她不知道三日后白马寺会有什么等着她,但有一点她很确定——这场以复仇开始的故事,己经变成了她无法预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