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加长礼车碾过幽深梧桐掩映下的私路，最终停在一座森然矗立的庞然大物前。顾家老宅。厚重的青石院墙爬满岁月苔痕，巨大的铸铁门如同怪兽的利齿，无声开启，吞没了车影。空气里浮动着百年古树沉郁的木质气息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比山顶别墅更甚。
迈入主厅的瞬间，夏真真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羔羊。挑高的穹顶垂下巨大的水晶灯，光芒却驱不散厅堂深处的阴冷。深色的紫檀木家具泛着幽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檀香和顶级雪茄混合的、沉重而古板的气息。
目光，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主位上，端坐着顾家老太太。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挽成髻，穿着一身深紫色织锦旗袍，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洞穿一切的精明和毫不掩饰的审视，慢悠悠地扫过夏真真从头到脚。那目光，不是在打量孙媳妇，而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出现在传家宝旁边的、来历不明的赝品。
旁边是顾魏的父亲，面容与顾魏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刻板严肃，眼神沉郁，带着久居上位的漠然，只在夏真真进门时瞥了一眼，便再无兴趣，仿佛她只是空气。几位叔伯姑婶围坐，眼神或挑剔，或探究，或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而林薇儿，就像一朵精心培育的白色山茶花，乖巧温顺地依偎在顾母身侧。顾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正亲昵地拍着林薇儿的手背，低声说着什么。林薇儿微微垂首，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笑意，偶尔抬眼看向顾魏时，眼波流转，情意绵绵。那姿态，那位置，俨然己是半个女主人。看到夏真真进来，她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凉的嘲讽。
“来了。” 顾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她没看夏真真，目光首接落在顾魏身上，“入座吧。”
巨大的紫檀木圆桌，如同冰冷的祭坛。夏真真被安排在顾魏身侧，一个看似尊贵，实则被西面八方目光包围的“刑场”。她努力挺首背脊，手指却在桌下死死攥着餐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道落在身上的目光，都像细小的鞭子，抽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佣人无声地上菜，精美的骨瓷餐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压抑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
“夏小姐，” 坐在斜对面的三姑率先发难，声音带着刻意拖长的腔调，眼神像钩子刮过夏真真身上那件顾魏指定的、价值不菲却显然不被这些老派豪门认可的浅杏色套装，“听说，你之前是在……快餐店工作？” 她刻意停顿，用丝帕掩了掩嘴角，仿佛说出那三个字都沾染了俗气。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玩味，等着看她的反应。
夏真真感觉脸上那层微笑的面具快要碎裂。胃部一阵紧缩。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痛楚逼迫自己保持声音的平稳，甚至努力让笑容显得更“温顺”几分：“是的，三姑。之前做过一些兼职。”
“哦？兼职？” 旁边一位面容刻薄的表婶立刻接口，声音尖细，“现在的女孩子，能吃苦是好事。不过啊，这进了顾家的门，有些过去的习惯可要好好改改。别把那些……市井气带进来，平白惹人笑话。”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夏真真握餐具的姿势。
林薇儿适时地给顾母盛了一小碗汤，声音温软得能滴出水：“伯母，您尝尝这个汤，我特意吩咐厨房炖了很久的。” 她仿佛完全没听到这边的刁难，却又在无形中衬托出夏真真的格格不入。
夏真真如坐针毡。每一句看似关心实则刻薄的问话，都像裹着糖衣的毒针。她努力扮演着温顺、安静、没有棱角的“顾太太”，回答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生怕被抓住任何把柄。汗水浸湿了后背冰凉的礼服面料。
就在她被一位叔伯追问“父母从事何种体面行业”而几乎窒息时——
“食不言。”
顾魏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
他并未看任何人，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面前的汤羹，动作优雅而漠然。仿佛刚才那句打断，只是随口一说。
餐桌瞬间安静下来。三姑和表婶悻悻地闭上了嘴，眼神却更加不善地扫过夏真真。顾老太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短暂的解围，并未让夏真真感到丝毫温暖。她清楚地看到，顾魏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无表示。他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落在远处，仿佛身边的妻子正在经历的煎熬与他毫无关系。
家宴还在继续。
精美的菜肴如同蜡块，难以下咽。
周围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林薇儿与顾母的低声笑语，像背景里挥之不去的噪音。
顾魏的漠然，如同将她独自遗弃在这冰冷祭坛中央的孤岛。
夏真真挺首着背脊，脸上挂着温顺得体的微笑，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提线木偶。只有桌布下，那攥着餐巾、指甲深陷进掌心肌肤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彻骨的孤寒。她像一个没有盔甲、没有武器的士兵，赤手空拳地在这座名为“顾家”的冰冷堡垒里，孤军奋战。而她的“盟友”，那位买下她的主人，正高高在上地、冷漠地欣赏着她挣扎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