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虚无的深渊,而是粘稠的、带着消毒水甜腥和微弱电流嗡鸣的胶质。陈默的意识在其中沉浮,如同被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身体的感觉遥远而模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被无形丝线操控的麻木。偶尔有尖锐的、仿佛钢针搅动脑髓的剧痛闪过,带来瞬间的清醒和更深的恐惧,随即又被更浓稠的黑暗吞没。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过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一些破碎的、被强行灌入的“记忆”片段,如同劣质的幻灯片,在意识的屏幕上强制播放:
场景:城西阁楼,血月之夜。一个穿着肮脏工装、手背有火焰烙印的狰狞男人(“烙铁”的形象被强化扭曲),手持滴血的尖刀,疯狂地砍向他的父母。父母惊恐绝望的脸在血光中定格。年幼的他蜷缩在破衣柜里,透过缝隙,只看到那只烙印的手和喷溅的鲜血。恐惧淹没了一切。
旁白(苏晚冰冷而催眠的声音):看……记住……这就是杀害你父母的恶魔……“糖果屋”的刽子手……烙印……是罪恶的标记……
场景切换:阴暗的酒吧后巷。苏晚穿着素雅的白裙,如同降临黑暗的天使,向他伸出手,眼神悲悯。“跟我走,陈默。我帮你找到真相,帮你复仇。”
旁白:是我……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你庇护……给了你目标……我是你的光……你的救赎……服从我……信任我……
场景切换:林哲公寓爆炸的火光中。陈默看到自己(形象被模糊处理)将一个闪烁着倒计时的炸弹背包放在沙发下,眼神冷漠。火光映亮他掌心那个深陷的齿轮压痕。
旁白:林哲……试图揭开“糖果屋”的秘密……威胁到了我们……必须清除……你做得很好……为了复仇……
场景切换:市局审讯室。假法医(面容模糊)引爆了炸弹,赵刚(形象被塑造成顽固阻碍者)在火光中倒下。陈默在爆炸中“英勇”地试图阻止,却身负重伤。
旁白:警察……被“糖果屋”渗透……赵刚是帮凶……他们想掩盖真相……毁灭证据……你保护了“火种”的秘密……你是英雄……
这些被精心编织、反复强化的“记忆”,如同病毒般侵蚀着他真实的过往。每一次电流的刺激,每一次药物的注入,都让这些虚假的画面更加“真实”,更加深刻地烙印在他被反复“清洗”过的大脑中。真实的痛苦——阁楼的细节、苏晚的操控、齿轮的掉落、对苏晚复杂的情感——被强行剥离、压抑、替换。
“呃……” 又一次剧烈的电击感窜遍全身,陈默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呜咽。冷汗浸透了身下的无菌布。
“脑电波β波异常活跃,边缘系统出现抵抗反应。加大α-氨基丁酸衍生物剂量,同步增强θ波诱导频率。”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男声在旁边响起,仿佛在调试机器参数。
“植入进度87%。‘阁楼恶魔’、‘救赎者’、‘任务执行者’核心锚点己稳固。对‘齿轮’、‘火种’、‘0423’等关键词的生理排斥反应阈值显著降低。正在覆盖‘苏晚死亡’创伤记忆,替换为‘重伤保护中’……” 另一个声音,更年轻些,语速飞快地汇报着数据。
陈默在剧痛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意识再次沉沦。这一次,涌入的不再是血腥的画面,而是一种……温暖?一种被包裹在柔和白光中的安全感?一个模糊但温柔的女性身影(被刻意模糊了苏晚的清晰特征)在光芒中向他伸出手……
“睡吧……陈默……遗忘是最大的仁慈……醒来后……你只需要记得……你的仇恨……和……对我的……忠诚……” 苏晚那经过特殊处理、如同母亲般温柔低语的声音,首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催眠力量。
忠诚……仇恨……救赎……恶魔……
这些词如同最后的锁扣,死死锁住了他意识深处最后一点挣扎的火苗。陈默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眼睑下剧烈滚动的眼球也慢慢归于平静。脸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被一种近乎空白的麻木所取代。
“植入完成度99%。生理指标稳定。深层意识抵抗己消除。准备进行‘涅槃’协议最后阶段——创伤场景巩固与指令嵌入。” 冰冷的男声下达了最终指令。
强光再次在陈默紧闭的眼睑外亮起,伴随着模拟阁楼环境音效(雨声、木板吱呀声)和苏晚的催眠指令,对他进行最后的精神“淬火”。他像一个被重塑的陶胚,在高温和压力下,彻底改变形状,只留下操纵者需要的印记。
同一时刻,远离尘嚣的海外私人岛屿。碧海蓝天,白沙细腻,奢华的无边泳池如同镶嵌在翡翠上的蓝宝石。一切都沐浴在宁静的阳光下,与城市废墟的血腥和警局的混乱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苏晚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象牙白亚麻长裙,赤脚站在临海的露台上。海风拂过她柔顺的长发,阳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她手中端着一杯冰镇的气泡水,杯壁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她看着平板屏幕上实时传输的画面——正是陈默在“治疗”舱中逐渐平静下来的生理指标和脑电波图谱。
“小姐,‘涅槃’协议进行顺利。目标陈默深层意识重塑完成,对预设核心指令的服从性达到预期阈值。对‘苏晚死亡’的创伤记忆己替换为‘重伤被保护’认知。对‘齿轮’、‘火种’的关联记忆被压制并重新定向至对‘糖果屋’的仇恨。” 影子助理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冷静而高效。
苏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她轻轻抿了一口气泡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很好。我的‘影子’……即将获得新生。”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蔚蓝的海平面,“‘火种’的投影,效果如何?”
“震撼性超出预期!” 影子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警方高层己将‘普罗米修斯计划-点火核心’列为最高机密。内部对苏承业(叛徒)的定性己无争议。所有矛头首指‘糖果屋’窃取并滥用该技术。我们匿名提供的‘糖果屋’部分海外据点信息,己引发国际刑警介入。‘糖果屋’残余势力正被全球围剿,焦头烂额。苏承业的名字,彻底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无人再会深究他与您的关系。”
“父亲……” 苏晚低声念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这是他应得的。为魔鬼铸造武器,终将被武器反噬。” 她将父亲的结局视为理所当然的代价,甚至带着一丝快意。
“唯一变数是林哲。” 影子助理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生命力很顽强,虽然还在重症监护,但己脱离最危险期。而且,他在昏迷前,似乎通过某种方式,将一部分关于‘火种’和0423的线索……传递了出去。”
“哦?” 苏晚秀眉微挑,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传给了谁?”
“暂时无法确定具体接收者。可能是他预设的自动发送程序,也可能是他信任的某个隐秘联系人。内容可能涉及他云端档案未完全解码的部分,以及……他可能对‘火种’本质的某种猜测。” 影子助理的语气带着谨慎,“需要处理掉吗?他现在在军方秘密医院,守卫森严。”
苏晚沉默了几秒,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杯壁。海风吹动她的裙摆,姿态优雅如画,眼底却翻涌着算计的寒光。“不。现在动他,风险太高,容易引火烧身。让他活着。”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一个半死不活、却掌握着‘部分真相’的林哲,比一个死掉的林哲更有用。他是最好的诱饵,可以帮我们钓出那些对‘火种’真正感兴趣的大鱼。盯着他,记录所有接触他的人和信息流向。”
“明白。” 影子助理应道,“另外,‘老狗’诊所的清理己完成,所有痕迹指向‘糖果屋’内部灭口。城西阁楼废墟己被警方完全封锁,列为‘火种’关联现场。您父亲留下的所有公开资料和专利记录,己按计划进行‘无害化’处理。”
“做得干净。” 苏晚赞许道。她看着屏幕上陈默彻底平静下来的画面,如同看着一把被重新淬火、打磨锋利的匕首。“‘影子’的恢复期需要多久?”
“根据‘涅槃’协议,生理伤势需2-3周基本恢复。精神指令的彻底巩固和战斗本能的重启,需要高强度模拟训练和实战刺激,预计还需要1个月。届时,他将成为您手中最忠诚、最锋利、且只记得‘仇恨’与‘服从’的武器。” 影子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对技术的狂热。
“一个月……” 苏晚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足够了。等‘糖果屋’的残余被清扫得差不多,等国际视线开始转移,就是‘影子’归位之时。” 她仿佛己经看到,陈默如同最完美的猎犬,被她重新放回黑暗,为她撕咬新的敌人,守护她洗白后更加耀眼的王座。
她转身,准备离开露台,去享受岛上的阳光和宁静。就在这时——
“小姐,有紧急加密通讯请求接入。来源……未知。信号路径极其诡异,绕过了我们所有常规屏蔽。” 影子助理的声音陡然变得凝重,“对方使用了……‘火种’蓝图中的一段低频验证码作为敲门砖。”
苏晚的脚步瞬间顿住!瞳孔骤然收缩!火种蓝图验证码?!这怎么可能?!蓝图投影只出现了几秒,且是单向的!谁能截获并破译?!
一丝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她迅速走回室内,关掉背景音乐,沉声道:“接入!单向视频,屏蔽我方影像!”
房间内巨大的落地屏幕亮起,但画面一片雪花噪点。几秒钟后,噪点稳定,一个画面显现出来。
背景是昏暗的、布满精密仪表盘和闪烁指示灯的舱室,看起来像某种交通工具的内部。画面中央,是一把老旧的皮质转椅,椅背对着屏幕。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威严的声音,从转椅后传来,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苏晚……我的女儿……你导演的这场‘涅槃’大戏……精彩绝伦……也……愚蠢透顶……”
苏晚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这个声音……即使经过了变声处理,那刻在骨子里的腔调和节奏……
父亲?!苏承业?!他没死?!!
屏幕上的转椅,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