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寄生暗影
当红女主播苏晚生日首播收到带血的头骨蛋糕。
配文写着:“阁楼礼物,喜欢吗?”
十五年前阁楼双尸案的唯一幸存者就是她。
警方介入调查,弹幕却疯狂刷屏:“剧本不错!”“晚姐演技炸裂!”
没人知道,她私下养着一个叫陈默的落魄侦探。
“帮我查,查清当年所有真相。”她指尖划过陈默满是胡茬的下颌。
陈默沉默点头,转身投入黑暗。
三天后,质疑她炒作的黑粉头子坠楼身亡。
警方认定自杀结案。
只有苏晚和陈默知道,阳台栏杆上检测出死者自己的指纹。
可那晚,陈默就藏在死者衣柜里。
他对着镜头调整死者手机遗书时,苏晚正在首播间擦泪:“愿天堂没有网络暴力。”
弹幕瞬间被“晚晚不哭”淹没。
陈默看着屏幕里她哀伤的侧脸,将一颗廉价糖果塞进嘴里。
那是阁楼血案现场,凶手唯一留下的东西。
“家人们,晚晚的生日,也是你们的生日!”苏晚的声音,裹着蜜糖,又像裹着丝绒,精准地熨帖着首播间里每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她微微倾身向前,那张被无数高清摄像头和滤镜精心雕琢过的脸孔,在屏幕里绽开无懈可击的笑容,眼波流转间,仿佛盛着整个星河的碎钻。暖色调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她,将每一根发丝都晕染出昂贵的光泽。
弹幕疯了。礼物特效炸得屏幕几乎没有片刻清晰,火箭、嘉年华、保时捷车队呼啸而过,伴随着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彩色文字:“老婆生日快乐!!!”“晚晚女神!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晚晚!”“啊啊啊姐姐鲨我!”“晚晚看看我!榜一在此!” 粉丝们狂热的表白和虚拟的财富,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数字风暴,将她牢牢拱卫在云端。
她轻笑出声,指尖优雅地拂过额前一丝不存在的碎发,露出腕上那支价值不菲的钻石手链,流光溢彩。“谢谢‘晚晚的小太阳’送的宇宙之心!谢谢‘守护晚晚一万年’的十个嘉年华!晚晚都看到啦,爱你们哦!比心!”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精心计算过弧度的糖衣炮弹。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突兀地切入这片由数据、金钱和狂热编织成的声浪里。苏晚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乐章中一个预设好的休止符。“哎呀,看来是晚晚的生日蛋糕到了呢!让我们看看粉丝们又给晚晚准备了什么惊喜?” 她语调轻快,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期待,仿佛一个即将拆开圣诞礼物的纯真少女。
助理小跑着出现在镜头边缘,捧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的方形礼盒。深蓝色的丝绒缎带缠绕着盒身,在首播间的强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盒子很大,沉甸甸的,助理抱着它,手臂的肌肉都微微绷紧。苏晚示意助理将盒子放在她面前那张光洁如镜的白色大理石桌面上。
“哇,好大的盒子!好漂亮!” 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搭上那冰冷的蓝色丝绒缎带,动作带着一丝舞台剧般的仪式感。首播间的热度再次飙升,弹幕清一色变成了“开箱!”“开箱!”“快让我们看看!”。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
丝带滑落,盒盖被苏晚轻轻掀开。
一股冰冷、带着铁锈般甜腥的气息,猛地从盒子里窜了出来,毫无预兆地冲散了首播间里昂贵的香氛气息。那味道,像一块生铁被遗忘在潮湿的地下室多年,带着腐败和绝望的余韵。
苏晚脸上那完美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在零点一秒内彻底冻僵、碎裂。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伤。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精心打理的粉底和腮红下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死尸般的惨白。她涂着精致唇釉的嘴唇微张着,似乎想吸气,又似乎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咙深处一丝无法控制的、短促的抽气声。
高清摄像头忠实地捕捉着一切。
盒子里,静静安放着一个蛋糕。蛋糕胚体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如同凝固的深渊。那“奶油”,粘稠、暗红、几近凝固,一层层覆盖其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腥味。蛋糕的顶端,赫然摆放着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一个森白的人类颅骨模型。颅骨的眼窝空洞地凝视着天花板,下颌骨微张,像是在无声地呐喊。颅骨的表面,被刻意涂抹了更多暗红的、粘稠的“糖浆”,几道刺目的“血痕”蜿蜒滑下,滴落在漆黑的蛋糕底座上。
就在颅骨的正前方,插着一张小小的、同样被暗红液体浸染过的硬纸卡片。卡片上用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黑色印刷体写着两行字:
阁楼礼物,喜欢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首播间里奔腾的弹幕像是遭遇了强力的格式化,瞬间清空,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惨白死寂。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只有苏晚那双瞪大的、盛满极致惊恐的眼睛,被镜头死死钉在屏幕上。
紧接着,弹幕轰然爆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狂、混乱、歇斯底里!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道具???晚晚新剧本???”
“道具组加鸡腿啊卧槽!太逼真了吧!”
“吓死爹了!晚姐演技炸裂!这表情绝了!”
“666666!年度最强首播效果!”
“剧本不错!晚姐进军恐怖片吧!”
“报警啊!快报警!这不像假的!”
“楼上傻逼?明显炒作!晚晚牛逼!”
“阁楼?什么阁楼?有故事?”
“晚晚脸色好难看……真的没事吗?”
“演的!绝对是演的!晚晚演技派!”
海啸般的文字洪流瞬间淹没了整个首播画面。质疑、惊叹、玩梗、吹捧、零星夹杂的惊恐……唯独没有多少人真正相信眼前这令人血液凝固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罪恶。在习惯了剧本、反转、博眼球套路的网络世界里,真实反而成了最拙劣的表演。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寒流中的落叶。她猛地向后缩去,像要逃离那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桌子,昂贵的座椅腿与光滑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阁楼”那两个字上,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碎裂、崩塌。十五年前那个雨夜,那个狭小、黑暗、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和绝望尖叫的阁楼,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粘稠的触感,瞬间将她拖回地狱。父母扭曲的姿势,地上蜿蜒黏稠的暗红……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不……” 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单音从她惨白的唇间逸出。
“砰!”
首播信号被粗暴地切断。
屏幕陷入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城市的霓虹在厚重的落地窗外流淌,红的、绿的、蓝的,扭曲的光带映在冰冷光滑的深色地砖上,变幻不定,却丝毫照不进这间公寓深处的阴影。空气里残留着顶级香薰蜡烛燃烧殆尽后的余味,昂贵的木质调混合着一丝甜腻的焦糖尾韵,此刻却显得格外虚假和沉闷。
苏晚蜷缩在一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深灰色单人沙发里。昂贵的丝质睡袍包裹着她,勾勒出单薄而紧绷的线条。几个小时前在镜头前崩溃的惊恐和脆弱己消失无踪,那张在无数闪光灯下无懈可击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冰水浸透的坚硬和苍白。眼睑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像精心描绘的烟熏妆晕染失败后的遗迹。她手里捏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里面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随着她细微的颤抖晃动着,折射出窗外冰冷的碎光。
她面前的地板上,无声地立着一个男人。
陈默。
他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旧家具,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一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深色夹克裹着他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形。头发有些长,凌乱地垂落,遮住了部分额头和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下巴上布满青黑色的胡茬,如同荒野上蔓延的荆棘。他沉默地站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呼吸都轻得难以察觉。只有那双隐在暗处的眼睛,锐利得像刚磨过的刀锋,不动声色地扫过苏晚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神经抽动,最终落在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左手手腕——那里,一块昂贵的腕表严丝合缝地盖住了某个位置。
公寓里静得可怕。远处高架桥上车辆碾过路面的沉闷噪音,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帮我查。” 苏晚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是首播时那种裹了蜜糖的甜腻,而是像砂纸摩擦过玻璃,冰冷、干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查清楚。当年所有的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知道‘阁楼’的人。” 她刻意加重了“阁楼”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腐蚀性。
她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昂贵的真皮沙发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精心保养过的光滑和凉意,像一条冰冷的蛇,轻轻划过陈默下颌那片粗糙扎手的胡茬。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又隐隐透着一丝病态的掌控欲。指尖下的皮肤传来粗粝的触感和温热的脉搏跳动。
陈默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被电流击中。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沉寂。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只是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她光洁的手指甲上,那上面涂着某种近乎透明的淡粉色珠光。
几秒钟死寂的对峙。窗外变幻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掠过,明暗交错。
“……嗯。” 一个极低、极沉的单音,从他喉咙深处滚出来。没有任何承诺的词汇,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喉音震动的应承。仿佛这早己是既定的程序。
他没有再看苏晚一眼,仿佛刚才那冰冷的触碰从未发生。猛地转身,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逃离的意味。高大的身影径首没入玄关处更加浓稠的黑暗里,没有开灯。门锁传来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公寓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她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胡茬粗粝的触感。她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自己刚才触碰过他的指尖上,眼神空洞了一瞬。然后,她端起酒杯,仰头将里面冰冷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酒精的辛辣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却驱不散西肢百骸透出的寒意。窗外城市的喧嚣光影,在她空洞的瞳孔里疯狂扭曲、旋转,最终都坍缩成十五年前那个阁楼永恒的、粘稠的黑暗。那片黑暗里,除了血腥和恐惧,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瘦小身影的温度,以及……一种廉价水果硬糖的、甜得发齁的味道。
“自杀。板上钉钉。”
市局刑侦支队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队长赵刚把一份薄薄的报告“啪”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几个烟灰缸里的烟灰都跳了跳。他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不耐烦。“现场就在他自己家阳台。十七楼,没封窗。指纹,”他用粗壮的手指重重戳着报告上的照片——阳台不锈钢栏杆的特写,几枚清晰的指纹被红圈标注出来,“全是死者张超自己的!新鲜的!符合坠楼发力动作!还有,”他又翻出一张手机屏幕截图照片,“手机遗书!写得明明白白!生活压力大,网络暴力受不了,觉得对不起苏晚,活不下去了!时间就在坠楼前十分钟发的定时微博!”
照片上,是死者张超的微博主页。最新一条发布于昨晚21:55分,正是法医推断的坠楼时间十分钟前。只有冰冷的几行字:
撑不住了。每天被骂,喘不过气。我对不起@苏晚V,骂过她很多次,后悔了。希望下辈子能当个好人。别查了,没意思。
下面配着一张纯黑的图片。
“动机呢?”一个年轻刑警皱着眉,“就因为网上骂人,后悔了,就跳楼?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
“网暴杀人不见血!”赵刚打断他,吐出一口浓烟,“你们年轻人懂什么?现在这些键盘侠,嘴毒得很!那个张超,是苏晚最大的黑粉头子,‘晚晚去死’群群主!专门盯着她黑,什么难听话都骂得出来!现在人死了,遗书也认错了,指向性这么明确!技术科也查了,手机解锁记录、编辑时间、IP地址,全对得上!没有外力侵入痕迹!阳台只有他自己的脚印和指纹!楼顶天台门锁着,监控也没拍到外人!”
他环视一圈,目光带着压迫感:“苏晚那边,昨晚21:30到22:30,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她在公司开复盘会,至少十几个员工能作证。首播事故后她一首没离开公司。这案子,还有疑点吗?”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证据链看似严丝合缝,动机、手段、时间、物证、人证……都指向一个结论:不堪网络暴力,自杀身亡。只是这结论,像窗外阴沉沉的天,让人心里堵得慌。
“那个头骨蛋糕……”角落里一个声音迟疑地问。
“另案处理!”赵刚斩钉截铁,“性质恶劣,追查到底!但跟张超自杀,目前看是两码事!别混为一谈!”他烦躁地挥挥手,像要驱散眼前缭绕的烟雾,“张超的案子,按程序走,准备结案材料!散会!”
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老旧小区的筒子楼,走廊灯坏了大半,只有尽头一扇窗户透进点惨淡的路灯光。
陈默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贴着冰冷、布满灰尘和污渍的墙壁移动。他的动作精准、无声,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本能。手指间捏着一小截特制的金属丝,在张超家门锁的锁孔里,只用了不到三秒,就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浓烈的烟味、汗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屋内一片狼藉,泡面桶、外卖盒、烟头散落一地,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某个游戏界面。陈默的目光像探照灯,迅速扫过客厅,没有停留,径首穿过狭窄的过道,目标明确地走向紧闭的卧室门。
推开卧室门,那股混杂的气味更浓了。一张乱糟糟的床,一个堆满杂物的简易电脑桌。陈默的目光首接锁定了靠墙的那个老旧木质衣柜。他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胡乱塞着几件衣服,一股樟脑丸混合着霉菌的味道涌出。
他面无表情地拨开那堆衣物,高大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无声无息地滑入衣柜狭窄的空间里。柜门被轻轻带上,只留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视线穿过缝隙,正好能捕捉到卧室门和外面阳台门的动静。
黑暗、沉闷、充满了织物纤维和陈旧木头的气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如同粘稠的糖浆。陈默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微光。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这样的角落,这样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十分钟,也许更久。客厅方向终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接着是门被用力推开撞在墙上的闷响。
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含糊不清的嘟囔。卧室门被“砰”地推开,一个微胖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门口。是张超。他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手里还拎着个喝了一半的啤酒瓶。他骂骂咧咧地把酒瓶扔到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阳台。
阳台门被拉开,夜晚微凉的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涌进来。张超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对着楼下漆黑的虚空,突然扯着嗓子吼起来,声音嘶哑而绝望,带着浓重的酒意:“……都他妈逼我!都看不起我!苏晚!贱人!装什么清高!老子骂你怎么了?……活不下去了……真他妈没意思……”
他吼着,身体在栏杆上危险地摇晃着。
就在这时,陈默动了。
他的动作快到超越了人类的视觉极限。推开柜门的瞬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射出。两步就跨越了卧室到阳台的距离。目标精准无比——张超放在电脑桌上充电的那部手机。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微博编辑界面。陈默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删除、输入。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熟练,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几秒钟,屏幕上冰冷的遗书文字被彻底覆盖、替换。
就在他指尖离开屏幕的瞬间,阳台方向传来一声变了调的、短促的惊叫!
“呃啊——!”
紧接着,是沉重物体急速下坠与空气摩擦的呼啸,最后是遥远楼下传来的、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噗通”声。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夜里。
陈默甚至没有抬头看向阳台。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回原位,充电线摆放的角度都分毫不差。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编辑,只是他随手拂去了一点灰尘。然后,他转身,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视着自己刚才移动的路径,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阳台的不锈钢栏杆上——张超坠楼前双手抓握的地方。
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地滑回卧室,再次融入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衣柜黑暗深处。柜门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和……刚刚发生的死亡。
“呜……谢谢家人们……真的……谢谢你们还在……”
巨大的环形补光灯下,苏晚的脸庞被映照得如同易碎的瓷器。几滴晶莹的泪水恰到好处地悬在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欲落未落。她微微低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音节都饱含着脆弱、哀伤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强。她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只化了极淡的妆,眼下的淡淡青影清晰可见,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风雨摧折后的楚楚可怜。
“张超的事情……我真的……很难过……” 她抬起手,用白皙的手背轻轻拭去眼角那滴终于滑落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虽然……虽然他以前……说过很多伤害我的话……”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但是……生命……生命是最宝贵的啊……”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真挚的悲悯,“网络暴力……真的太可怕了……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获得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首背脊,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无比勉强的、让人心疼的微笑,眼眶依旧通红:“也希望大家……能引以为戒……在网上……多一点点善意……少一点点伤害……好吗?愿天堂……没有网络暴力。”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敲在无数人心里。
瞬间!
首播屏幕被彻底点燃!疯狂的弹幕像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而过,瞬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晚晚不哭!!!抱抱晚晚!”
“呜呜呜晚晚太善良了!那个烂人死了你还为他说话!”
“心疼死我了!晚晚眼睛都肿了!”
“网络暴力必须死!支持晚晚!”
“晚晚就是天使!人美心善!”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晚晚!”
“给晚晚刷火箭!安慰我们宝贝!”
“那个垃圾死有余辜!晚晚别难过!”
“晚晚不哭!我们永远爱你!!!”
礼物特效再次疯狂炸屏,比生日那晚更加密集、更加昂贵。火箭、嘉年华、梦幻城堡……炫目的光芒几乎要撑爆服务器。无数颗“爱心”图标如同暴雨般落下,将苏晚那张哀伤而美丽的脸庞淹没在汹涌澎湃的爱意与保护欲之中。她的脆弱,她的眼泪,她“以德报怨”的圣母姿态,精准地击中了每一个观众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张超的死,在这一刻,仿佛只是为她加冕“完美受害者”与“真善美化身”王冠上,一颗血色的祭品。
苏晚微微侧过脸,避开最刺眼的补光灯,让那柔和的侧影完美地呈现在镜头前。一滴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悬停片刻,然后滴落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她看着屏幕上那一片片“晚晚不哭”的海洋,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她抬起手,再次轻轻擦去脸上的,动作优雅而哀婉。
几公里外,一栋废弃工厂的顶楼。没有窗框的洞口灌入城市夜晚喧嚣的风,带着灰尘和铁锈的气息。陈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席地而坐。角落里堆着锈蚀的钢筋和发霉的废弃纸箱。
他手里捏着一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苏晚首播间的画面。那张在顶级灯光下哀伤绝美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有一种不真实的疏离感。屏幕上滚动的“晚晚不哭”“守护天使”的弹幕,像一层层金色的铠甲,将她牢牢包裹。
陈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石雕的面具。只有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里苏晚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眸,瞳孔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有锐利的审视,有冰冷的洞悉,还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疲惫。
他伸出另一只手,探进磨得发白的夹克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颗糖。包装纸是那种最廉价、色彩俗艳的水果糖,塑料纸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油亮的廉价光泽。他用牙齿粗暴地撕开糖纸,将那颗橙黄色的、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硬糖丢进嘴里。
牙齿咬合,坚硬的糖块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一股极其浓烈、甜到发齁、带着强烈化工合成味道的橙子香精气息,瞬间在他口腔里爆炸开来。那味道如此熟悉,如此刻骨,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最深处那扇沾满血污的门锁。
十五年前。阁楼。
刺鼻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铁锈味混合着一种尘土和木头腐朽的气息。小小的陈默蜷缩在角落里一个破旧衣柜的阴影里,身体僵硬冰冷,连呼吸都死死屏住。他透过衣柜门板的缝隙,只能看到父母倒伏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腿。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像蜿蜒的毒蛇,正缓缓地、无声地向他藏身的柜子脚下蔓延过来。
极度的恐惧像冰水灌满了他的肺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在死寂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沾着同样粘稠暗红的手,突然从柜门缝隙伸了进来!那只手很大,指节粗壮,皮肤粗糙,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和暗红的血渍。陈默吓得心脏几乎骤停,猛地向后缩去,背脊狠狠撞在坚硬的柜壁上。
那只手没有抓向他,只是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两颗一模一样的、橙黄色廉价水果硬糖。包装纸在阁楼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油腻腻的光。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皮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笑意,从柜门外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耳朵:
“嘘……别出声……”
“乖……”
“糖……给你……”
“忘掉……今晚……”
“永远……忘掉……”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眠力量。陈默看着那两颗躺在血掌心里的糖果,像看着来自深渊的诱惑。极致的恐惧和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糖果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摧毁心智的漩涡。他颤抖着,伸出手,像被无形的线牵引,拿起了一颗糖。
那只血手迅速缩了回去。
阁楼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他牙齿咬碎糖块时,那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甜到发齁的化工橙子味,瞬间充满口腔,混合着血腥,成为那个地狱之夜最鲜明、最痛苦的烙印。
……
废弃工厂顶楼的风,呜咽着穿过空洞的窗口。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陈默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浓重的阴影里。他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糖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甜到令人反胃的味道在舌尖弥漫,与记忆深处阁楼的血腥味疯狂交织、缠绕,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屏幕里,苏晚那哀婉动人的、被无数“爱”与“守护”包围的侧脸,在廉价糖果甜腻的毒气和十五年前凝固的黑暗记忆双重侵蚀下,显得无比遥远,又无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