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晨光裹着焦土味漫过青竹村。
林深蹲在断墙下,用饭勺撬开半块烧得发红的砖,指腹蹭掉砖缝里黏着的米渣——那是前日救火时,苏小棠端来的粥泼洒的痕迹。
他把米渣收进随身带的粗布口袋,余光瞥见几个汉子正抬着熏黑的房梁往村东走,张老汉的孙子小豆子跟在后面,用树枝戳地上的碎瓦,戳一下抬头喊一声:"阿深哥,这个能当灶脚石不?"
"能。"林深应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他昨夜在老槐树下画了三张重建图,最上面那张用炭笔圈着灶台的位置——得离柴房远点,得有个遮雨的棚子,得...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苏小棠正踮脚帮王婶扶着临时支起的陶瓮,发梢沾着草屑,却还在笑:"婶子您歇着,我来我来。"
"哐当——"
脆响惊得小豆子的树枝掉在地上。
林深转头,就见赵二狗踹开脚边的碎木,手里的粗陶罐砸在他刚清出的空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了满地。
那是张老汉家的酱菜坛,火灾时他冲进火场抢出来的,当时坛口还冒着烟。
"这些东西都是命根子!"赵二狗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条蚯蚓,"去年冬天腌的酱菜,给娃攒的甜酒,还有我娘临终前塞给我的银镯子——全毁在他手里了!"他突然指向林深,唾沫星子溅到旁边刘婆婆的衣襟上,"要不是他引火,咱们村能成这样?"
人群静了一瞬。
王婶的手还扶在陶瓮上,指节泛白;张老汉攥着小豆子的手腕,老人的指甲几乎掐进孩子肉里;苏小棠手里的陶瓮"咚"地磕在地上,酱菜汤顺着她的裤脚往下淌,"赵二狗你疯了?"她一步跨到林深面前,后腰抵着他的围裙带,"那天要不是阿深哥冲进去救你,你现在早躺棺材里了!"
"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赵二狗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疤都扭曲起来,"你们没发现?
打他来咱们村,怪事就没断过!
前日夜里我去河边摸鱼,看见他蹲在老井边,手里攥着个发光的东西——"他猛地拔高声音,"说不定他就是玄元宗的人!"
"放屁!"苏小棠的脸涨得比灶膛里的火还红,她抄起脚边的破扫帚要砸过去,却被林深拉住手腕。
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才搬砖的温度,轻轻一拽,就把她拉到身后。
"小棠。"林深的声音很轻,像从前喊她吃饭时那样,"先把王婶的酱菜收收。"他松开手,转身看向赵二狗,裤脚沾着的泥点随着动作晃了晃,"镯子我帮你找。"他指了指废墟里半埋的檀木匣,"昨天翻瓦砾时看见的,在西头第三块青石板底下。"
赵二狗的嘴张了张,没发出声。
人群里突然传来小豆子的抽噎:"我娘的银簪子...阿深哥也帮我找到了,在灶台灰里。"刘婆婆拍了拍小豆子的背,欲言又止地看了林深一眼。
"林深。"
冷硬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沸水里。
林深抬头,就见山路上下来七个人。
为首的灰衣老者腰间挂着七枚青铜铃,每走一步,铃舌相撞的脆响就割开晨雾——是玄元宗的王长老。
他身后西个弟子手持引火符,最边上的小道童怀里还抱着个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首指林深的方向。
"束手就擒吧。"王长老的目光扫过焦黑的断壁,落在林深腰间的饭勺上,"你体内的战神血脉,瞒不过玄元宗的术法。"
林深的手指无意识地饭勺柄。
这是苏小棠用攒了半年的鸡蛋跟镇西铁匠换的,木柄被他握出了包浆,此刻却在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翻涌,模糊的画面闪过:烈焰焚天,他手持长剑,脚下是数不清的骸骨,有人喊他"尊上",有人骂他"煞星"。
"阿深哥?"苏小棠的手攥住他的衣角,带着点发抖的温度,"他们...他们要干嘛?"
王长老抬手,一枚引火符"唰"地燃成赤焰,朝林深面门飞来。
林深本能地抬臂,饭勺划出一道银弧——赤焰撞在勺面上,像撞进了深潭,"滋啦"一声灭成青烟。
他愣住,饭勺在掌心转了个圈,金属表面还留着火星烧过的细痕。
"果然。"王长老的瞳孔缩成针尖,"战神血脉觉醒了。"他挥手,西个弟子同时抛出引火符,七枚铜铃齐震,"拿下!"
林深被推得后退两步,苏小棠被他护在怀里。
火星子溅到他的围裙上,烧出几个小洞,焦糊味混着血脉里翻涌的热意,突然有什么东西"咔"地裂开。
他眼前闪过一片血色,耳中响起战鼓,怀里的苏小棠的声音变得很远:"阿深哥!
阿深哥你醒醒!"
他挥出一拳。
没有招式,没有灵气,只有拳风掀起的气浪震得周围的断墙簌簌落灰。
王长老的道袍被掀得猎猎作响,他慌忙掐诀结盾,却还是被震得退了三步,鞋跟在焦土上犁出两道深沟。
地面裂开三寸长的缝隙,小豆子吓得扑进刘婆婆怀里,王婶的陶瓮"啪"地摔碎,酱菜汤混着血珠——不知是谁的手被瓦砾划破了。
"这...这是神罚?"刘婆婆的嘴唇首哆嗦,她往后面缩,后背抵上倒塌的院墙,"还是...妖孽?"
林深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着不自然的白,刚才那拳的力道,足够劈开一座山。
记忆碎片蜂拥而至:他站在血火中,怀里是断气的战友;他捏碎敌人的金丹,血溅在战甲上;他最后一次睁眼,看见天罚雷劫劈碎他的魂魄...
"够了。"他低喝一声,声音像刮过岩石的风。
王长老还在喘气,青铜铃在腰间晃得叮当响。
林深走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告诉你们宗主。"他停在王长老面前,饭勺垂在身侧,"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王长老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打了个寒颤。
那双眼底的暗,像极了传说里战神殿的深渊。
他扯了扯道袍,带着弟子转身就走,小道童怀里的罗盘"当啷"掉在地上,滚进焦土缝里。
"我不是什么战神。"林深转身,面对后退的村民。
苏小棠还站在原地,脸上沾着酱菜汤,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很慢,"也不是妖怪。"他停在苏小棠面前,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污渍,"我只是个想安安稳稳做饭的厨子。"
人群里有人抽鼻子,是王婶。
她抹了把脸,弯腰去捡碎陶瓮里的酱菜:"傻小子,咱们信...信。"张老汉拍了拍小豆子的背,弯腰去拾刚才掉的砖:"先把灶搭起来,饿了。"
赵二狗蹲在酱菜汤里,手指抠着焦土。
他看见林深脚边的泥里,半块烧剩的黄纸露了出来,朱砂画的纹路像条蛇,正对着他的方向。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钻进废墟,背影撞翻了半堵残墙。
夜落时,林深蹲在老槐树下擦饭勺。
苏小棠端来碗热粥,粥里浮着他白天捡的米渣:"阿深哥,明天我去镇里买新陶瓮。"
"好。"林深摸了摸饭勺柄,刚才战斗时,勺面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像道闪电,"等棚子搭好了..."他抬头看天,星星从焦黑的房梁间漏下来,"第七日,支新锅灶。"
苏小棠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帮你烧火。"
风掠过废墟,卷起半块黄纸。
纸角的朱砂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团没烧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