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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是被一声尖叫刺醒的。
眼皮像压着磨盘，他挣扎着睁开，首先撞进鼻腔的是浓烈的铁锈味——混着酱油发酵的酸腥，还有焦糊的皮毛味。
苏小棠的手正攥着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她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那眼泪却没掉下来，全凝成了眼尾的晶亮。
"深哥醒了！"苏小棠的声音带着破音，转身时撞翻了身边的陶碗，瓷片哗啦碎在青石板上。
林深想抬手帮她擦眼泪，却发现胳膊重得像灌了铅。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灶房的木桌上，身下垫着刘婆婆的花被单。
窗外挤了一圈人，张铁匠的铁砧在人群后闪着冷光，赵二狗的破褂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
"都让让！
都让让！"刘婆婆举着药碗挤进来，银簪子在鬓角乱晃，"小深这伤......"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浑浊的老眼盯着林深肩头的伤口——原本被妖兽抓开的血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淡粉色的新肉从翻卷的皮肤下钻出来，比春芽冒土还快。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赵二狗突然挤到最前面，破褂子蹭过林深的手背，带着股馊汗味："都看见了吧？"他踮着脚，脖子涨得通红，手指几乎戳到林深的鼻尖，"上回山猪撞坏晒谷场，说是他引的；前儿李婶家鸡丢了，也说是他引的！
现在倒好，连妖兽都招来了！"
"二狗你胡说！"苏小棠扑过去要拦他，却被赵二狗闪身避开，"上回要不是深哥，山猪早把王二家娃踩死了！"
"那谁知道？"赵二狗梗着脖子，唾沫星子喷到林深脸上，"谁见过厨子能拿饭勺劈妖兽？
我看他根本就是......"
"够了。"林深开口了。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瓮，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他撑起身子，伤口愈合时的痒意顺着血管往上爬，混着方才战斗后残留的乏力，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满地妖兽尸体还在渗血，最大的那只狼妖头颅几乎被劈成两半，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脑浆——那是他用饭勺砸的。
"这些妖兽......"林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人群里发抖的三娃子，缩在张铁匠身后的王二家媳妇，"是冲我来的。"
人群炸开了锅。
"我就说！"赵二狗拍着大腿蹦起来，"他早说自己是外村来的，谁知道是不是被妖兽追着跑才躲进咱们村？"
"放屁！"张铁匠突然吼了一嗓子，铁钳在掌心捏得咔咔响，"前儿我修犁头，看见他半夜蹲在河边给大黄治伤，手都冻红了还不肯进屋。
这样的人会招妖兽？"
"老张头你懂个屁！"赵二狗转向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蚯蚓，"你没见他那饭勺冒金光？
上回老周头说看见后山有玄鸟影子，准是他......"
"够了！"苏小棠突然拔高了声音。
她站在林深和人群中间，粗布围裙上还沾着地道里的土，发辫散了一半，却把腰板挺得笔首，"要是他想害咱们，昨晚地道口的青石板早被妖兽掀开了！
要不是他挡在前面，你们现在还能站这儿说话？"
人群静了一瞬。
刘婆婆颤巍巍地走过来，枯瘦的手悬在林深脸前，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小深啊......"她喉咙里发出抽噎声，"你跟婆婆说实话，你是不是......是不是神仙？"
林深望着她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上个月他给刘婆婆送粥，她也是这样摸着他的手说"这孩子手真暖"。
现在那双手在抖，像深秋的枯叶。
"我就是个做饭的。"他轻声说，"只会熬南瓜粥，煮野菜汤。"
刘婆婆的眼泪掉下来，砸在花被单上："可你......你会法术啊。"
"那是......"林深顿了顿，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想起前世战场，想起自己挥剑时的风声，想起最后那道劈碎苍穹的雷。
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说不出口。
"我也不知道。"他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
指节上还沾着酱油，在阳光下泛着暗紫，"但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受伤。"
人群又开始交头接耳。
赵二狗还想说什么，被张铁匠一把拽住后领："要吵回家吵，没看见小深刚醒？"他瞪着赵二狗，铁钳在掌心转了个圈，"再胡说八道，老子拿这铁钳给你缝嘴。"
人群渐渐散了。
苏小棠蹲下来捡地上的瓷片，指甲缝里还沾着地道里的泥。
林深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布鞋底磨破了，露出里面补了又补的麻线。
"小棠。"他轻声喊。
苏小棠抬头，眼睛还是红的："我去给你熬粥，南瓜粥，你最爱喝的。"
"嗯。"林深应了一声，看着她拎着陶碗跑向厨房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发闷。
他掀开花被单下床，大黄立刻瘸着腿凑过来，脑袋往他手心里拱。
狗腿上的伤还在渗血，毛被血粘成一绺一绺的，却还在尾巴摇得欢快。
"疼不疼？"林深蹲下来摸它耳朵，大黄立刻翻肚皮，露出柔软的腹部。
他手指碰到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大黄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舌头舔他的手腕。
夜色渐深时，林深爬上了屋顶。
青竹村的屋顶都是茅草铺的，他躺上去，茅草刺得后背发痒。
头顶的星空亮得惊人，银河像撒了把碎银子，从前世到今生，他从未这样仔细看过星星。
大黄趴在他身边，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腿。
"你说，他们为什么怕我？"林深对着星星喃喃，"我又没做坏事。"
大黄歪着脑袋看他，尾巴在茅草上扫出沙沙的声响。
"可能......"林深摸了摸胸口，那里有块冰凉的印记，像片龙鳞，"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山风卷着稻草香吹过来，他想起白天刘婆婆眼里的恐惧，赵二狗眼里的嫉恨，苏小棠眼里的倔强。
他突然想起前世，那些跪在他脚下的士兵，眼里也有类似的光——敬畏，依赖，可也带着害怕。
"原来不管过了多久......"他闭了闭眼睛，"被害怕的感觉都一样。"
大黄突然抬起头，耳朵竖得尖尖的。
林深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村口老槐树的影子里，有几点幽光忽明忽暗。
像狼眼，又不像。
"可能是萤火虫？"他摸了摸大黄的头，"睡吧。"
第二天天刚亮，灶房的烟就冒起来了。
林深支起大铁锅，往里面倒了半桶山泉水。
苏小棠蹲在井边洗菜，竹篮里的青菜上还沾着露水。
她抬头看他，眼睛肿得像桃子，却笑得很亮："我把最后半袋南瓜翻出来了，够熬两大锅。"
"好。"林深往灶里添柴，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他脸发红。
村民们陆陆续续来了。
王二家媳妇抱着娃站在最前面，三娃子躲在她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赵二狗缩在人群最后，盯着自己的鞋尖。
"都来盛粥吧。"林深舀起一勺粥，米香混着南瓜甜飘散开，"管够。"
没人动。
林深放下勺子，转身面对人群。
晨光里，他肩头的伤口己经完全愈合，只留一道淡粉色的印记。
他想起昨晚在屋顶发的誓，想起苏小棠红着眼眶给他擦脸，想起大黄舔他手心的温度。
"我知道你们怕我。"他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似的钉在空气里，"但我还是那句话——"他指了指村口的老槐树，指了指晒谷场的石磨，指了指苏小棠手里的菜篮，"这村子的一草一木，只要我林深在一天，就没人能动。"
人群里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刘婆婆抹着眼泪走过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给我来碗粥，要多放南瓜。"
王二家媳妇跟着往前挪了两步："也给我家娃盛一碗。"
赵二狗在人群最后嘟囔了句什么，被张铁匠踹了屁股："磨蹭啥？
没见小深手都酸了？"
苏小棠偷偷抹了把眼睛，把洗好的菜倒进锅里。
粥香更浓了，混着炊烟飘向村口老槐树。
树影里，几点幽光又闪了闪，这次更亮了些，像淬了毒的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