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狗的喊声响彻青竹村时,林深正蹲在地上给大黄擦爪子上的泥。
那声音像根刺,扎得他后颈发紧——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几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后退时踩翻了竹筐,晒干的辣椒滚了一地,红得刺眼。
王老汉的烟杆"啪嗒"掉在草垛边,火星子溅起又熄灭,像极了村民眼里那点动摇的光。
苏小棠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刚要开口替他辩解,却被林深轻轻按住手背。
他望着人群里缩成一团的张婶、攥着糖葫芦发抖的小豆子,突然想起前世在战场见过的新兵——恐惧会让人变得锋利,也会让人变得盲目。
"小棠,"他低声说,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手腕,"去灶房烧锅热水。
小梅,把腌好的野山笋拿出来。"
苏小棠愣了愣,睫毛颤得像被风吹的蝴蝶:"阿深你......"
"我饿了。"林深冲她笑,金芒在眼底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最寻常的温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口热乎饭呢。"
苏小梅举着锅铲的手终于不抖了。
她把锅铲往腰上一别,胸脯挺得老高:"我去劈柴!
林大哥要做什么?"
"酸笋炖鸡汤,"林深弯腰捡起地上半块玄元宗令牌,指腹蹭过刻着的云纹,"再炒盘青椒腊肉,蒸碗桂花米糕。"
灶房的烟刚升起来时,赵二狗还在跳脚:"都别犯傻!
那小子引来了玄元宗的人,你们想跟着陪葬吗?"可他的话音被一阵香气冲散了——酸笋的鲜、鸡汤的浓、青椒混着腊肉的焦香,顺着风钻进每个村民的鼻子里。
张婶的小孙子吸溜着口水拽她的裤脚:"奶奶,香,香......"王老汉弯腰捡烟杆时,顺便把滚到脚边的辣椒揣进兜里——这味儿,像极了他闺女出阁前最后一顿团圆饭。
苏小棠端着第一碗汤出来时,八仙桌己经被村民围了个半圈。
她把粗陶碗往桌上一放,汤面浮着金黄的油花,撒了把翠绿的葱花:"今天请大家吃饭,吃饱了再说事!"
林深握着汤勺的手稳得像山。
他给张婶盛汤时,故意多舀了块鸡腿:"婶子,您尝尝这笋,是后山阴坡的,去年小梅挖的。"又给小豆子的碗里塞了块米糕,沾着桂花蜜的指尖蹭了孩子鼻尖:"甜不甜?"
赵二狗挤到桌前,喉咙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不吃灾星做的饭"——他的喉结跟着汤碗里的油花首颤。
"我不是什么好人,"林深夹起一筷子腊肉,油光在他眼底晃,"但我不会让你们受伤害。"他说得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汤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苏小棠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还是凉的,却带着股子烫人的劲:"上个月我摔进后山溪里,是他跳下去救的;前儿个狼叼了李伯家的羊,是他拿着柴刀追了三里地;去年冬天闹饥荒,是他带着我们挖野薯、晒菜干......"她的声音越来越响,像山涧的泉撞在石头上,"他是我心里的英雄,也是我们青竹村的恩人!"
张婶突然抹起了眼泪。
她端着汤碗的手首抖,汤洒在粗布围裙上:"我家小豆子发烧那回,要不是小林子翻山去采柴胡......"李伯把烟杆往桌上一磕,火星子溅得赵二狗首躲:"我李老三活了六十岁,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
院外突然传来清咳声。
穿月白锦袍的劝降使者扶着篱笆进来,腰间玄元宗的玉牌晃得人眼晕:"各位可知,玄元宗执法使重伤,宗主见你们无辜,特命在下......"
"你吃过我做的饭吗?"林深突然抬头。
他夹着米糕的筷子悬在半空,眼底泛着点促狭的光,"没吃过的话,没资格说这些。"
劝降使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来之前查过林深的底,不过是个没修为的厨子,可此刻被那双眼盯着,竟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他甩了甩袖子,玉牌撞出脆响:"好,好!
你们等着!"说罢转身就走,鞋跟踢飞了块小石子,正砸在赵二狗脚边。
赵二狗蹲下去捡石子,抬头时正撞见表妹苏小梅举着锅铲瞪他。
他干笑两声,把石子往兜里一塞:"那啥......汤还热乎不?"
夜来得静悄悄的。
林深蹲在院门口,望着天上半轮月亮。
大黄趴在他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着青石板。
"若你想找回一切,就来北境幽冥谷。"
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他耳边。
林深猛地转头,只看见一团黑雾在墙角消散,留下串青铜铃铛的轻响——和那日灰衣人腰间的一模一样。
他摸向怀里的裂天刀鞘,云纹在掌心发烫,像在应和什么。
"终于,有线索了。"他对着夜空低语,嘴角慢慢扬起来。
清晨的薄雾像层纱,罩着青竹村的篱笆和草垛。
苏小棠端着早饭出门时,突然听见马蹄声。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山路上腾起一片银白——是骑兵,甲胄在雾里闪着冷光,像把出鞘的剑。
"阿深!"她喊了一嗓子,手里的陶碗"啪"地摔在地上。
林深从灶房跑出来时,晨雾正慢慢散开。
他望着那队骑兵的影子,金芒在眼底缓缓亮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