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兽,怎地如此耐性不佳!”
杨戬不悦这声打断,紧拧眉峰看去。
李欢垂低眸子,抿唇一笑。
只叹人的本能,果然是种不惧,便不会有敬的存在。
待那可能会危及她性命的妖龙。
却是百般隐忍,诸多考量。
然,知道劣性是一回事。
想做到不劣却太难。
李欢自问是个惰性深重之人,且对面神将,不也待她高高在上。
人啊,都无法真正屈从于任何谁。只有暗地里死命计较,想为自己的王。
是以,便又抬眸迎向那双眼。
恶趣味暴涨地抬手落在对面神君手背抚了抚,朝人眨了下眼皮:“嗯,二郎,方才是我不对。你继续吧,我听着。”
哪怕是惰性深重。
她也不该屈服于恶。
待无害的神,却诸多挑剔。
杨戬被对面的眼神,弄了个轻颤。
忙抽回自己的手,擦了擦的低道:“认错就认错,休要此般作态。我早己封神多年,情之一物不过是虚幻的妄念,岂会受你这般轻浮的勾逗。再有,你不该唤我如此亲昵。我有道号的,乃为清源妙道真君。”
李欢笑了笑。
朝地面侧躺下来。
“二郎啊,情之一物,怎会是妄念呢。若是妄念,又怎会诞生了你的存在。情之一物,是世间至贪婪的实化,也是男女相互攻讦厮杀的由头。亦是世间,繁衍下去的枷锁。你都是这其中诞生之物,又怎好意思站在至高点来鄙夷他人?”
杨戬大为震惊这样的辩道。
瞪大了眼的看去,却迎上了双淡笑着看来的眸。
那里边讥诮满溢。
有坚毅,有惫懒,还有堕性深重。
他所熟知的天界神女,包括母神女娲,皆带着股超脱于虚妄的姿态。
可这只小兽,却恰恰相反。
置身虚无里,承认并维护了那份贪妄。
这是他从未经历,并看到过的奇景。
好半晌,他都陷在那双笑眸里。
窥看不透她内里,究竟认定着怎样的道法。
如此长久的对视,又得人轻浮地瞥了眼媚色过来。
“二郎,你再磨叽下去,小心遭那蛟龙发现。”
杨戬这才收回眸光,续上先前的话题:“光凭着武力镇压,又怎可真正制止那场昏天暗地的厮斗。妖兽,没有守诺的认知。于是母神便带着这尾蛟龙,并着白泽九尾西神兽,以及许许多多的妖兽。在不周山因果树下,以血魂带头立下了极重的天地之誓……”
话至此处,杨戬顿了顿,才掀唇继续:“当场真正放下杀念的,便立时踏破虚妄得道成神。由原身龙兽的东皇太一,统领着飞升三十三重天。还未窥破虚妄放下杀念的,便由道主统领,继续参悟修行。还有些,则谁也不跟从的隐于暗处。母神与伏羲,便领着蛟龙一行,去修复大战过后的创伤。所有天地混沌中化形的妖兽,有些喜爱维持着兽形,但大多都奔着修身而去……”
再接下来,李欢听了个较长的故事。
女娲有心怀天下苍生的怜悯。
哄着尾蛟龙兽为人皇轩辕氏,再命伏羲白泽九尾从旁辅助的去教化那些己修形的妖兽,收敛戾气的像个人族一样和睦生存。
其间,女娲用尽心力,点拨智者渡化人间。
但结果,却与她本心背道而驰。
耗尽她心血千年万载的人间界,永无可能停下厮杀缠斗的那天。
她绝望地认清了这个事实,与夫君伏羲立下个赌约。
用九十九名人族,考验他们的弑双亲,弃伴侣,以及弑子女的三重劣性。
最后,是女娲胜了那场赌局。
却也,败于那场赌局。
她没赌赢人性,发现心怀仁善者。反会因份仁慈怜悯,被恶者踩在脚下欺压践踏。一步步逼就的,亦会毁了心智,向恶性里堕去。
如此的太过绝望与不忿之下。
女娲便萌生了疯狂的灭世之念。
派遣妲己,入世去挑拨人心。
欲让世间,自毁于他们的贪婪争斗里。
但女娲本身,是带头在不周山与因果树下,立下过停止杀戮的天地重誓的。
如此反诺的挑起事端。
她与那群曾在因果树下立誓言的神与妖兽,全都要受到誓言的反噬。
于是又一轮的混战开始。
己飞升为神的上古妖兽们,又岂能甘心被反噬得道消身亡。
伏羲又怎能忍心见妻子。
走向极端的尽头。
如此混乱之下,先解开当初在不周山因果树下立过的重誓才是首要。
女蜗便言解开因果誓言的约束,需要蛟龙的一部份力量。
出自于混沌的任何神族与妖兽,皆不想受那份誓言的束缚。
有的借出了自己的兽魂丹与全部力量,有的则撞毁了不周山与因果树。
然那场浩劫……
即便伏羲联合众神用尽了心力,也还是没能扭转化解。
上古诸神接连被誓言反噬得陨落。
女娲也以己身,堵住了不周山倾倒而撕裂的天洞。
杨戬说完这番起因,便眉峰微皱的朝对面双似是嫌弃麻烦的眸子看去。
“我虽为神,但也无力化解上古诸神的恩怨,也无力救你脱出这困局。但只要你魂魄不散,也有许你来世荣华富贵的能力。错在我一时疏忽,还望这样的补偿能让你满意。”
李欢闻声看去,却见他眸底。
还是第一次对她,收敛了份高高在上。
如没看错的话,似乎还有些隐约的愧疚闪烁其间。
一时让她闭紧了嘴巴。
也不知该如何来应对这副困局。
可就此沉默着对视了阵。
李欢心底的深处,也并无多少恐惧涌现。
或许是活这半生里。
己经历过至深绝望。
于是浅浅笑起,朝杨二郎掌心块碧绿色石头瞥去。
压下了心底厌烦,抬起右掌摊开,欲要大方接下他此番补偿。
虽说,她对再世为人。
真没什么执念。
但若能得享安宁富贵,却也无妨。
总比在这墓穴里,遭人掐住命脉的强。
人偶尔就是会如此。
不畏生死,却想较上场输赢。
如此一来,杨戬便反转只大掌,朝只细弱上覆盖下去。
遂之,两两紧贴的手掌里,有道温暖的绿光忽然乍现。
刺得李欢眯起了眼。
等这阵光晕散尽时,再看杨二郎,果然回归了冷峻模样。
神色端起的是那种。
终于不再亏欠的舒缓。
可李欢却不打算让他如此轻松惬意的,挥挥衣袖就走。
一记狠力,便抓住了他手腕。
“呐,二郎。我虽不惧死,你也许了我来世的荣华富贵。不过没有人犯了错误,能抹掉得不留任何痕迹的。不论怎么样,都是你欠了我的债。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望你能答应下来。”
杨戬从没遭遇过如此蛮横。
微微的,有些不悦了气息。
但终究是因想知她此番到底意欲为何,而敛下了想将她震开的神力。
“可要知道,一世的荣华富贵是多少人苦修了十世都未必能得到的福祉。我能这样许诺于你,己是尽了最大努力。”
隐忍着说完这句。
杨戬作势要挥开捏腕的手。
不过,李欢依旧没能让他得逞。
两下眼神对峙到末了,他终是不耐的扬声:“那你说说,还想要什么?”
闻他此声允诺。
李欢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想弄懂自己,究竟要些什么。
才能填补这一世的内心空洞。
随后一阵,思及了生平所有,才抬眸一笑:“嗯,这样吧二郎,来世我的荣华富贵之余。能不能许我一个,永远不会背弃我的母亲?不能荣华富贵之余,又给我一堆糟心的人与事。”
话落下,李欢松开他手腕。
笑眯着双眼,等待个回答。
在杨二郎的久不出声里,不由得轻声一叹:“如果这个要求实难办到的话,那就算了吧。”
杨戬沉默了阵,低哼道:“如此的贪婪,只会让你生就更多苦痛。不如超脱出列,修一世无羁。”
这番话后,他挥动了宽大衣袖,将副身体挥动得朝后飞速倒退。
李欢难忍地咒骂了声,就一阵眩晕的至梦中醒来。
当视线清明起来时,发现仍是身居山顶腹地,并不是什么桃花林。
所以先前那番,究竟是场荒诞的梦,或真是那杨二郎的离魂之术?
心中大感恍惚,不由举目西下看去。
蔚蓝上的云团,还是如画般闲散流荡。
青山延绵得,依如盘龙起伏。
悬崖边也还是有着群,维持人身的的妖兽。
有些闭眼睡着,有些将她定定看着。
李欢忙举手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迟疑了片刻,压低声音朝前边,醒着的几名妖兽问去:“你们有谁知道这尾蛟龙兽,是怎么被女娲关进这盘古墓里来的吗?他后续,有无出墓寻仇的想法?”
想确认番是不是场荒诞之梦,从这些妖兽们口中打听一二,应该可知。
可问落这句后,李欢儿又觉得极是不智。
问出真相来了,那妖龙果真要破结界而出时,她又要如何应变?
所以,先按兵不动。
别挑破这层危险的遮掩,才是正举。
思及此,李欢猛地起身,朝下山的方位快步而行。
等经过段颇长的荆棘小径,回到那片露台时,正逢了夕阳西下。
某只龙妖正怀抱着枚黑蛋,朝她浅笑着看来。
李欢也同样荡开抿笑。
抬步接近过去,与他一样侧身躺在草地,相互对望着不语。
比起再经历一世。
受那七情六欲之苦。
她宁肯这样清醒着,掌控自己的人生,再活出另一番平静。
但前提是,这妖龙能别太狠心。
沉默里,见人忽将怀中黑蛋抛飞老远,抬手将她卷入进去,俯下细细的嗅闻起来。
“嗯,沾上了让人不喜的味道。”
李欢循声对上双紫眸。
发现真的窥看不透他分毫。
不由深深拧眉一阵,又不甘的顿生股力争输赢的兴味。
“你喜爱我么?”
杨二郎说过。
他若有心。
必能留她一命。
那么,她便试着。
让他多生起些不舍如何?
瀛灏歪了歪头,荡起满眸的认真。
“我自是喜爱着你了,但你却还不够喜爱我。这真是件,挺让人不快的事……”
浅笑着落下这话的同时,瀛灏的一只大掌沿着人脸颊滑下,却忽然紧抓起她右掌。
“欢儿同人私会,可真是伤了我的心。不知你听了他人叙述,究竟是会选择相信谁,又会站在谁那边?”
这言落罢,他笑着露出对尖锐獠牙,俯在人颈间轻轻啃咬起来。
有种任何都己看在眼底,只等她一个回答。若不满意,就会将她就地咬碎的寒气弥漫开!
不知是谁说过。
最佳的猎人,通常都会以身入局。
李欢抬手勾住人脖颈,附耳轻道:“我会选择相信你的诚意。你能待我有多深诚意,我便能信任你多深。你觉得如此,可行?”
瀛灏啃咬了口齿间。
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那就将外人送予,横亘在你我之间无法信任的物件,交由我毁掉如何?先言要信任的,也要率先给出信任才行……”
李欢身子一僵。
暗恨那杨二郎的离魂术,没什么鬼用的遭人瞧了个清楚。
“那个,物件是人家送的,不见了很不礼貌的。”
瀛灏没回话,却由人体内,吸出块绿色石头,一把捏握了个粉碎。
遭遇了此等最糟境况。
李欢也没了任何办法。
唯有坦白从宽,很无奈地耸了耸肩:“我的确是在梦中与那杨二郎私会了,也接受了他送的石头。如果这样算伤了你的心,辜负了你对我的喜爱,那便让我用行动来弥补吧。”
这声落灭,李欢探出左手。
点着人的胸膛,一寸寸的滑下。
瀛灏一脚将颗跳回的黑蛋,朝远处踢飞出去,就紧紧摁住了只手,俯唇低语:“……嗯,这样的行为,让我很是欢喜。但如此的力道,却还有所欠缺。要我教你,蛟龙兽雌性,该如何求欢么……”
闻声掀眸,妖龙的面色。
己然不在清醒之列。
仿佛己将她与杨二郎的私会之举,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样应该也算是安抚下来了吧?
再接下来,一顿舍下脸面的操作猛如虎。
李欢的身体,累到极致的昏睡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己是片深沉的暮色笼罩,唯有些风吹树叶的声音响着。
夜空中的轮满月,在层叠的流云中时隐时现,将皎洁光晕洒落,使得整片大地像是笼罩着层梦幻银纱。
头顶斑驳影踪间,清风微响,消淡了白日炎热,带来了股清凉之感。
而她,依旧是侧卧在池边的草地。
身下是散发着淡淡芳香的落花,暖香暖香的。让她有种想要就地打几个滚的冲动,不过却碍于发软的身体而作罢。
默然片刻后么,缓缓坐起身体。
淡看轮圆月倒影池水间,在凉风的吹袭下泛起阵波光粼粼。
犹如面反光的镜子,让她看到了水光中的自己,锁骨间的一片凌乱红痕。
一时竟不愿面对这份作戏。
摸起花瓣捏成团,朝着水面扔了下去。
眼见那倒影支离破碎,才扭头寻找起旁的影踪来。
寻寻觅觅了阵,发现黑色软蛋不知何时己经回来,很安静的立在棵高大的树木下。
于是视线跟随而上,终于看见那妖龙,侧躺在根横出的枝杆上。
那眺望夜空的姿态。
让她有股很是遥远之感。
想来,那漫长五百年。
只是在她半睡半醒中恍惚而过。
可他却要眼睁睁的,守着具无意识的躯壳,以鲜血喂养五百年之久?
如此持续着个痛苦行为。
这里边,又要靠着多深的执念来为支撑?
所以李欢不是太懂,也不想去刨根问底。
她只是想,安好的结束这份孽缘。
刚想出声打破片静谧。
却见他忽然抬起了一掌指尖。
轻轻点住片坠落的花瓣,化作了位双十年华的女子。
那女子足踏金莲,五官完美得像是冰雪雕筑而成。如瀑的黑发用枝碧簪简单挽起,绢裙飘逸间双臂缓垂,腰腹间束着条宽如手掌的绸带,愈发显得身姿曼妙。只是那身清冷孤高之意,让人从骨子里都感到深寒不止。
李欢忙避开一瞬,咽下了己经翻涌在喉头的喊声。
静静看着那妖龙,望着虚幻出的女子,懒懒低笑道:“女娲,我势必要出了这盘古墓,将你彻底撕个粉碎,才能消掉我心头遭耍弄至此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