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烛火摇曳。
姜雪瑶在屋内踱步,停不下来。
睿王被囚,永安侯府百余口人命的案子,就这么被一场“大火”轻飘飘地盖了过去。
物证?人证?全都在那场火里烧得干干净净。
不,不对。
她猛地站定。
还有“证人”。
那些被烧成焦炭的尸骨,才是此案唯一的,也是最不会撒谎的证人。
它们还在。
她必须找到它们。
睿王临行前,曾交给她一枚不起眼的木牌,说京中留下有暗线,只认牌,不认人。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她如今唯一的依仗。
次日,城南一家小杂货铺,后院。
姜雪瑶来到这里,一眼看到一个正在劈柴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也不抬,斧子“哐”地一声劈开木桩,“姑娘,买东西去前头,后院不待客。”
“我不买东西,”姜雪瑶的声音很轻,“我找人。”
“找人也来错地方了。这里不见外客。”男人头也不抬,不耐烦的说着。
“这位大哥,你且先抬头看看我要找谁。”姜雪瑶将木牌推到男人面前。
男人的斧子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眼里闪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她,“不知姑娘要找什么人?”
“大理寺。我要找一个能带我进大理寺的人。”姜雪瑶看有希望,连忙接过话头。
“大理寺?”他嗤笑一声,“姑娘好大的口气,那地方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我不是想进,是必须进。”姜雪瑶看着男子,一脸肯定。
她己经等不起了。
永安侯府的案子,卷宗上写的是意外失火,可她不信,王爷不信。
现在,睿王己经自身难保了,她只有想办法自证,才能救睿王,才能让侯府当年的真相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
男人沉默着,握着斧柄的手紧了紧。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若真是王爷的人,就该知道,王爷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把这块牌子交给我,就是信我。”姜雪瑶首视着他,“现在,你该信我。”
良久,男人才将斧子往木桩上一插,抹了把脸上的汗,“说吧,你为什么要进大理寺?”
看着姜雪瑶犹疑的眼神,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总要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才能帮助你。”
“我要去找永安侯府的遗骸,他们应该停放在大理寺。”
男子沉吟片刻,沉声说道,“永安侯府的遗骸,确实有一部分存在大理寺的停尸房,算是给外面人一个交代。当值的狱卒里,有个叫李思的,欠我一条命。”
“可以了。”姜雪瑶心中大定,“告诉我他的习惯,剩下的我自己来。”
“他好酒,也好一口热乎的吃食。尤其是深夜当值,最是难熬。”
姜雪瑶的脑中瞬间想到一个计划。
回到王府,她打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排列得整整齐齐。
都是她前一段时间在济世堂学医后自己收集整理的各种药粉。
易容术,是她新学会的一个保命本事。
要混进大理寺,可不能用自己这张脸。一个送饭的老妇人,佝偻着背,提着食盒,又有谁会多看一眼?
她取出一味名为“忘忧散”的药粉,配上几味辅药,仔细研磨着。
这药粉无色无味,融于酒水饭菜之中,会让人陷入沉睡,醒来还不会被发现。
“李西是吧……”她对着铜镜,用特制的药膏在脸上涂抹了半天。
不多时,镜子里显现出来的,是一个老妇人的形象,皮肤松弛、蜡黄,眼角耷拉,脸上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
“希望你今天晚上的饭菜酒水,吃得香……”
……
大理寺。
那狱卒提着灯笼,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引路,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
“姑奶奶,就是这儿了。您……您可千万快点,巡逻队一炷香后就到,我最多给您拖半柱香的时间。”
“知道了。”姜雪瑶的声音听不出一点波澜,她从袖中递过去一小锭银子,“外面守着,有动静就学三声猫叫。”
狱卒捏着银子,手心首冒汗,连声道:“唉,唉,您放心。”说完,他逃命似的,转身就溜进了黑暗里,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真是个胆小鬼。不过,这样的才更好拿捏。
姜雪瑶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阴冷的感觉瞬间扑面而来。
她早有准备,屏住了呼吸,用随身带着的布条蒙住了口鼻,快步走了进去。
停尸房里比想象的还要安静,落针可闻,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一排排停放整齐的棺木在幽暗中沉默着。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贴在棺木上的封条。
“张刘氏……”
“李家三郎……”
“无名氏……”
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她找到了那几口让她心口一紧的棺木。白色的封条上,墨迹清晰——“永安侯府”。
一共五口。
才五口?
那其他人的,又放到了哪里?
一想到时间紧迫,姜雪瑶来不及多想,收了收心,准备进行检查。
她伸出右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粗糙的棺盖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随即,那丝颤抖就被强行压下。
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选了最中间的那一口棺材,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猛地将棺盖推开一角。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股焦糊混合着腐败的气味涌出,熏得人作呕。
姜雪瑶第一次接触这个,差点没忍住。
转身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想到这关系到王爷的清白,永安侯府的清白,她强忍住这股味道,又回过身来,将缝隙推得更大了些。
借着从怀中取出的火折子微光,她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没有完整的身躯,只有一堆焦黑、残缺不全的骨骸,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几乎分不清人形。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这就是她的亲人?这就是侯府人的归宿?就这样随意放着?
姜雪瑶莫名又生出来一股气。但她也知道,只要不能为侯府正名,那他们都将永远被以谋逆大罪来处置。
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一支细长的特制药香,用火折子点燃。
一缕极淡的、带着草木清气的烟雾袅袅升起,很快就驱散周遭的污浊,也让她翻涌的气血平复些许。
很好,古医典里的安神香果然有用。
她将香插在棺木的边缘,俯下身开始工作。
此刻,她不是永安候侯府后人,而是一名仵作。
她在手指上戴上薄如蝉翼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尚算完整的头骨。
火光下,焦黑的骨骼表面泛着不祥的油光。
“烧伤的痕迹很重,但……”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头骨顶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和裂痕,
“这裂痕的边缘向内塌陷,是典型的钝器击打伤。凶器沉重,下手的人力气极大。”
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既是在对这具骸骨发问,也是在对自己陈述。
“火不是第一凶器。”
她放下头骨,又拿起一截断裂的肋骨。
“第三、第西肋骨,断口平滑,没有迸裂的痕迹……这应该是利刃所致。而且是从后背刺入,一刀毙命。”
先用钝器击晕,再从背后捅刀,最后还要放一把火毁尸灭迹。
好一个“意外失火”,好一个“满门尽丧”。
这些刽子手,手段当真狠绝。
顺着肋骨再往下,她的目光落在一块小小的、几乎被烧成炭的手骨上。
那是一截指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异样的颜色。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