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骤然袭来的阵痛,比预产期早了数日。
宜修早有准备,剪秋和稳婆都是她千挑万选、绝对可靠的心腹。产房内外,被宜修经营得如同铁桶,所有入口的饮食、汤药,必经剪秋或绣春亲自查验,连送水的粗使丫头都换成了哑仆。
阵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将宜修撕裂。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意识模糊。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冰冷绝望的雨夜,听着弘晖微弱的哭声渐渐消失,感受着那小小的身体在她怀中一点点变冷……那蚀骨的痛,比此刻的肉体之苦更甚百倍!
“孩子……”宜修在剧痛的间隙,发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呻吟,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褥子。
“主子!主子您撑住!用力啊!”剪秋紧紧握着宜修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坚定,“小主子就快出来了!您想想小主子!想想他!”
想想他!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劈开了宜修意识中的混沌与恐惧!弘晖!她的晖儿!她重活一世,拼尽全力也要护住的孩子!他不能有事!绝不能!
一股近乎蛮荒的、源自母亲本能的巨大力量,瞬间从宜修几乎虚脱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咬紧牙关,唇齿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下推挤!
“哇——!”
一声嘹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曙光,骤然划破了产房内令人窒息的紧张和阴霾!
“生了!生了!是个健壮的小阿哥!”稳婆惊喜的声音带着颤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却挥舞着小拳头、哭声响亮的小婴儿托到宜修眼前。
剪秋和绣春瞬间喜极而泣:“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是小阿哥!小阿哥平安!”
宜修浑身脱力地在产床上,汗水、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锁住那个被稳婆小心清理着的小小身体。
红红的,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但那有力的啼哭,那蹬动的小腿,那微微起伏的小胸膛……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是活的!是健康的!是她失而复得的弘晖!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宜修所有的防线。她伸出颤抖的、虚软无力的手,想要触碰那小小的生命。
“给……给我……”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渴望。
稳婆连忙将包裹好的小襁褓轻轻放在宜修身侧。宜修侧过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温热、柔软、散发着新生气息的小身体拥入怀中。
肌肤相贴的瞬间,弘晖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嘹亮的哭声奇迹般地减弱,变成了小小的、带着依赖的呜咽,小脑袋无意识地往宜修怀里拱了拱。
就是这微弱的一拱,如同最滚烫的烙印,瞬间烫穿了宜修冰冷坚硬的心防!
真实的触感!温热的体温!有力的心跳!还有那全然依赖的本能动作……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她的弘晖!活生生的弘晖!平安降生,健康有力!
前世那撕心裂肺、伴随她几十年的丧子之痛,在这一刻,被怀中这真实的、温热的生命奇迹般抚平了巨大的豁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喜悦、无限感恩和失而复得巨大酸楚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宜修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孩子……我的孩子……”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奶香的襁褓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情感冲击带来的战栗。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襁褓,也浸湿了她散乱在枕边的鬓发。
她哭得无声而压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将前世积攒的所有委屈、绝望和不甘,连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都化作泪水倾泻出来。
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卸下所有心防,流露出最本真的、属于一个母亲的脆弱与极致喜悦。
剪秋和绣春看着主子抱着小阿哥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也都忍不住跟着默默垂泪。
胤禛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与幕僚议事。听到“侧福晋平安产下小阿哥,母子均安”的禀报,他猛地站起身,素来沉静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这是他第一个健康降生的孩子、并且是儿子!尤其是在他刚刚迎娶柔则为嫡福晋、府中格局初定之时,这个长子的降生,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象征着王府人丁兴旺、后继有人!
“好!好!好!”胤禛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赏!阖府上下,重重有赏!”他立刻丢下公务,大步流星地赶往宜修的院落。
当他踏入那还弥漫着淡淡血腥气和药味的产房时,看到的便是宜修紧紧抱着襁褓,无声痛哭、浑身颤抖的一幕。她脸色苍白如纸,头发汗湿地贴在额角,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唯有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死紧,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力量。
胤禛的心头猛地一软。他见过宜修的温顺、恭谨、隐忍,甚至见过她面对算计时的冷静反击,却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如此真实、如此……像一个需要依靠的普通女人。这份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母爱冲击,让他动容。
“宜修……”胤禛的声音放得极柔,他走到床边,没有先去抱孩子,而是伸出手,带着前所未有的怜惜,轻轻拂开宜修汗湿的鬓发,拭去她脸上汹涌的泪水,“辛苦了……你为我,为王府,立了大功!……谢谢你!”
他的动作和话语,带着一种真切的温情。宜修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胤禛眼中那毫不作假的喜悦和感激,心中那复仇的冰冷毒藤似乎被这温情的目光灼了一下,微微蜷缩。但随即,那毒藤缠绕得更紧——这一切温情,都是因为弘晖!因为她的晖儿平安!
“王爷……”宜修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虚弱,她将怀中的襁褓微微抬起,献宝似的、又带着无尽珍视地递向胤禛,“您看……孩子……我们的孩子……”
胤禛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襁褓中的小婴儿似乎被惊动,皱了皱小鼻子,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随即又沉沉睡去。红红的小脸,浓密的胎发,小小的拳头紧握着,放在腮边。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的悸动,瞬间击中了胤禛的心房。这是他的儿子!健康、有力的儿子!
“好!好孩子!”胤禛抱着儿子,眉开眼笑,连日来的朝堂压力和府中琐事带来的烦忧似乎都被这新生的喜悦冲散了。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生命,眼中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巨大满足和对未来的期许,“晖者,光也!我的儿子,定当如日之升,光耀门楣,就叫弘晖吧!”
他抱着弘晖在房中踱步,爱不释手,连声吩咐:“传令下去,小阿哥洗三礼务必隆重!将本王库中那尊羊脂白玉的麒麟献瑞摆件取来,给小阿哥镇宅添福!”
胤禛的喜悦和重视,如同暖流,让整个院落都沉浸在巨大的喜庆之中。
翌日,柔则在众多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前来探望。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喜得麟儿,为王府开枝散叶,此乃天大的福气!”柔则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她看着摇篮里那个睡得香甜的小婴儿,眼中也流露出好奇和羡慕。
“多谢姐姐挂怀。”宜修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混合着疲惫与巨大满足的温柔光辉,“姐姐快请坐。剪秋,快把晖儿抱来给福晋看看。”
剪秋小心翼翼地将弘晖抱到柔则面前。柔则看着襁褓中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弘晖肉乎乎的小脸蛋:“真可爱,瞧这小鼻子小嘴的,跟王爷真像。妹妹好福气。”
就在柔则的手指触碰到弘晖脸颊的瞬间,宜修的心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前世弘晖夭折的阴影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珍视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对任何靠近弘晖的人都本能地充满戒备!尤其……是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弘晖“嫡母”的女人!
然而,那杀意只是一闪而过,快得无人察觉。宜修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笑容,她伸出手,也轻轻抚摸着弘晖的小手,语气充满了珍视和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复仇的满足:
“是啊,姐姐。这是妹妹的命根子……。”
她抬起头,看向柔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依赖”:
“有姐姐这位嫡母在,妹妹和晖儿……日后便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怕了。”她的笑容温顺而真诚,仿佛将弘晖和自己未来的命运,都全然托付给了这位“贤德”的嫡福晋。
柔则看着宜修那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神,感受着她对孩子的深切爱意,心中那份因新生命而起的柔软更甚。她轻轻握住宜修的手,语气郑重:“妹妹放心。晖儿是王爷的长子,也是我的孩子。我定会视如己出,好好看顾他长大。”
宜修用力点头,眼中适时地泛起感动的泪光。
晖儿,你活着,娘亲的复仇,才有了真正的基石!
宜修低头,在弘晖散发着奶香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