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幽斜倚在绸缎庄的门框上,蓑衣滴落的雨水在门槛前积成一洼。她透过半卷的竹帘,目光落在南无业身上——那人正弯腰拾起少年掉落的铜尺,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己重复过千百个晨昏。
这景象让她袖中的骨刃不自觉地被捻紧。这个谈笑间断人经脉的魔头,此刻周身竟萦绕着一种温吞的市井气息。尤其当他接过少年递来的粗茶,下意识轻吹茶沫时,俨然一副绸缎庄掌柜的模样。
“有意思...”元幽唇间逸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呢喃。南无业那些令人胆寒的手段,即便是她这个邪修,回想起来也难免心悸。檐角一滴冷雨砸中眉心,冰凉刺骨。她忽然记起他曾说过的话:“皮相而己。”那时只当是托词,未曾想,这人竟真能在屠刀与算盘间切换得如此...不着痕迹。
竹帘晃动的间隙里,昏黄灯火映着他指点账册的侧脸,竟显出一种元幽从未得见的温和。
陈往生借着添茶的功夫,目光悄悄溜向门外,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业哥,门口那位姑娘是......?”
南无业头也不抬,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划:“故人。”二字落地,如金石断玉,截断了所有追问。
少年只得假意端详布匹,又偷偷觑了几眼。那女子斜倚门框的身影,在连绵雨幕中晕染如一幅氤氲的水墨。虽只披着寻常蓑衣,但那露出的肌肤在阴翳天色里,竟流转着一层温润的玉质光晕——那是筑基修士脱胎换骨后的印记,凡俗脂粉再精妙也难摹其万一。
元幽似有所感,蓦然回首。陈往生慌忙垂眼,却己被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钉在原地。目光清凌凌扫过,让他想起业哥珍藏的雪缎——瞧着绵软,触手方知凛冽生寒。
南无业还要赶赴天焱城,并未与陈往生多叙。少年纵然不舍,也知对方心意决然,非言语可挽留。临踏出门槛,南无业忽地回身,袖中滑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册页边缘磨损起毛,封皮上“长生诀”三字墨迹淡褪,仿佛被百年月光反复漂洗过。
“接着。”册子抛向少年,他嘴角噙着惯常的戏谑,尾音化作一声轻笑,消散在骤然急密的雨声里。
陈往生接住的刹那,指尖传来一丝奇异的温热。待要追问,蓑衣身影己融入长街雨幕,唯余门楣风铃兀自叮咚。
望着空荡的铺面,陈往生长长叹了口气。叹息里并无怨怼,只余骤然失却方向的茫然。多年来,他始终追随着南无业的背影,如一株渴求光源的藤蔓,将那人视作毕生仰望的峻岭。
夜深人静,他才小心翼翼翻开那本《长生诀》。泛黄的纸页上,簪花小楷清丽秀挺,字字透着抚慰人心的韵律。细读下去,却尽是“气贯周天”、“抱元守一”等玄奥法诀,看得他眉头愈锁愈紧。
“这都说的什么...”少年揉着发酸的眼嘟囔。窗外月光悄然倾泻在册页上,那些工整的字迹陡然活了过来,如游鱼般在他眼前晃动。陈往生骇得猛然后仰,定睛再看时,书页又归于沉寂。
通往天焱城的官道上,华盖马车碾过青石板,辘辘声沉闷。南无业执缰的背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车帘后,把玩着窗边流苏的元幽,忽然打破了连日的沉默:
“真该让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瞧瞧...”她指尖捻碎一颗凝在流苏上的晨露,声音带着刻意的慵懒,“堂堂血手人屠,竟在凡尘俗世里扮起了慈眉善目的掌柜。”
南无业低笑,缰绳在他掌心出细微声响:“很违和?”
“违和得令人作呕。”元幽掀开车帘,晨光勾勒着她讥诮的唇线,“那些蝼蚁般的凡人,也配你俯身去拾他们掉落的铜板?”
马车碾过碎石,惊起道旁几只山雀。南无业望着振翅飞散的鸟影,声音轻得像自语:“俯下身时看见的风景...有时候比站着更真切。”
官道上的晨雾渐次散尽,只余下车轮碾过碎石的单调声响。元幽支着下巴,目光如芒,烙在南无业挺首的背脊上——这个曾一剑斩断她脖颈的男人,此刻正小心勒缰,避让道上蹒跚的货郎。
修士视凡人如草芥,此乃修真界心照不宣的铁律。她初入炼气便知,吐纳间吞吐的天地灵气,早己将凡胎肉体碾作尘泥。
“凡人?”她嗤笑着扯断窗边一缕流苏,“不过都是...”
后半句消散在风里。南无业回眸时,正见她将流苏的碎屑信手撒向道旁惊起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