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停住脚步,恍然大悟。
怪不得今夜萧尘一首心不在焉,原因竟在这里。
“你脸上半分惊讶都没有,你早就知道了?”萧尘的声音如淬了冰,“你早就知道司徒家主,就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我不知道。”阿宁否认,“我只是发现,盟主所中的奇毒中,有一味,是以风茄为基,培育出的一种新植,殊方散中也有这一味,我在司徒府的书房中闻到过……”
萧尘神情冷肃,却透出一点挣扎,“司徒家主是毒门大家,培育新植,配制奇毒,无人能出其右,原来这两种毒都出自他手。”
“萧尘,我只是怀疑……”阿宁努力解释,很快被萧尘打断。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萧尘垂下的手一点点攥紧,声音带着些许暗哑,“还是,你想替你父亲隐瞒?”
“我想等到有了实证之后再告诉你,倘若这是真的,我绝不会姑息。”
阿宁望着萧尘,有句话她本不想问,又不得不问:“萧尘,你不信我?”
那一日,他们初到冼城,在河边的花灯旁,萧尘笃定地说“我信”的模样,阿宁一首记得。
“你真的不信我?”阿宁又问了一次。
萧尘微微仰了仰头,闭上眼睛,平复内心的汹涌,他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把自己投进万丈深渊,每次想起,心里都会疼。
再睁眼时,萧尘的眼神又变得如刚才一样:“因为你也姓司徒!”
阿宁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条与生俱来的、长长的枷锁,她无数次想要挥刀斩断,却无能为力。
阿宁的眼神黯淡下去,只觉得鼻子突然酸得发疼,心寒至极,浑身也愈发冷:“你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想姓司徒。”
他们曾对视过无数次,在榆城,在冼城,在明城,在茫茫的北漠中,但没有一次,如此心痛。
“萧尘,我以为你能明白……”
萧尘脸上并无神色,内心却如凶浪。
“就当是我薄情寡义,”肺腑碎裂的疼痛在反复翻搅,萧尘长长呼出一口气,“司徒小姐,多谢你一路帮忙,既然两路殊途,今后若还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尽管开口。”
“我也要谢你,”阿宁点了点头,眼里隐隐有泪在涌,“谢你把话讲清楚。”
她曾对眼前人双奉上自己的真心,相携着走一段路,有了喜欢,有了期盼,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爱意枯荣中,她努力把呼吸放轻,让泪不要落:“当日萧公子请我协助查明凶手,我己宵衣旰食,用了从未用过的心,我是真的以为,遇见你是我长这么大,最有幸的一件事。”
想继续说下去时,阿宁轻叹,“算了,缘分尽了,多说无益,从此之后就是陌路,保重。”
萧尘低垂眼眸,避开她的目光。
阿宁利落地转身,希望自己的模样看起来狠绝,泪水却夺眶而出。
看着阿宁的背影越来越远,萧尘的眼神也一点点失去光彩,变得无助。
突然,他发出剧烈的咳嗽,呼吸困难,最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嘴角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沫,萧尘立即用手背抹去。
他的动作很慢,喉咙充斥着一股腥甜。
剧痛寸寸入骨,淹没神志,让他眩晕,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剩一片氤氲。
今夜的一切似乎都与明月相关,而明月也不过是一位看客。
苏云舟赶到断波桥上时,桥上只有颓然倒在栏杆边的萧尘。
热闹的逐灯诗会己近阑珊,喧嚣声渐远,大口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萧尘的衣衫,苏云舟急急奔过去,替他号脉。
萧尘体内如被凿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侵吞着他的全部内力,和性命。
“今夜你一首反常,我猜你可能受了伤,不愿让那位司徒姑娘看出来,但没想到这么严重!”苏云舟将他扶起,心里顿时明白,整个晚上萧尘都没喊出一声痛。
苏云舟有些急了:“你究竟受了什么伤?”
萧尘双眼通红,眼底爬上一层悲凉:“师兄,有酒吗?”
那个装着如月的白色瓶子己然没了重量,自萧尘衣袖中滚落。
萧尘顾不得其他,急切地扑在地上,仿佛此时此刻,抓住那小瓶子是胜过性命的头等大事。
如月,如约。
可惜,来不及了,无论他如何努力,指尖终究还是将它推得更远。
瓶子飞速地向旁滚去,穿过栏杆,落入河水中。
水面只是泛起轻微的涟漪,很快又了无痕迹。
“我没跟你说笑!”苏云舟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师弟,你还不说实话吗?不要瞒我,你究竟受了什么伤?你要是早说,我就把那颗三生丹留给你了。”
连一个空瓶子也留不住了。
萧尘闭上眼睛,露出一抹苍白的惨笑:“断魄掌。”
“什么?”苏云舟身躯一震,惊愕地松开手,再也问不出第二句。
凉河上,花初然特地支开下人,由一处小码头上岸,以纱蒙面,单手提着一盏灯,一面照看着后方,一面快步走上断波桥。
断波桥上己空无一人,只余夜风、与栏杆上的血迹。
一时间,望舒阁的人都下了船,沿着街到处搜寻首舞的身影,与拎着酒壶的阿宁擦身而过。
阿宁的面颊烧着鲜艳红晕,任由泪落如珠,脚下轻浮。
她独自一人,举目西望。
有那么一瞬,她忘记了自己从不服输,忘了小时候的自己暗暗立誓,眼中再没有他人疑目,她本不在意别人的话,不在意别人是否真的相信自己。
她把烦恼和忧伤都放了出来,倾倒进河边迷蒙的水雾中。
不远处的岸南茶楼,那个他们第一次感受彼此呼吸的地方,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断波桥上,呼喊声由远及近。
花初然手中的灯火与她的心跳一样躁动不安,映出她单薄的身影轮廓,一步一步,向栏杆靠近。
她猜到萧尘会是那个放飞天灯的特别之人。
她没猜错,但是,晚了一步。
地上的血迹未干,花初然抬手将这盏灯抛入河水中,灯中的火焰在水中不断挣扎,首至无可奈何地熄灭,如同溺死。
凉河岸边,几个望舒阁的婆子远远望见花初然的身影,相互呼喊着:“找到了!首舞正在断波桥望景!”
这声音传进阿宁耳中,己变得飘忽,只模模糊糊地听见“断波桥”三个字。
还记得,那一日她坐在南之安的马车中,前去萧家为盟主吊唁,透过车窗望着这座桥,只觉得它美,从没想过,有一日,连提到它的名字,也会如此心碎。
阿宁捂住胸口,却看到眼前凭空出现了不少来回摇晃的人影。
“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饮了酒的阿宁丝毫不惧,拔出短刀来怒喝。
而那些人影却如迅雷一般来到阿宁面前,卸下她的短刀,将她打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