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徒劳

第二十八章 佛珠·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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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爱是徒劳
作者:
雲影流光
本章字数:
6180
更新时间:
2025-06-23

大昭二十三年,暮春。

寒山寺的晨钟撞破薄雾时,苏清欢正蹲在放生池边数锦鲤。她穿月白衫子,腕间系着半旧的银铃,发间插一支竹簪,是丈夫陈砚生前亲手削的。三年前陈砚染疫而亡,她遵着遗愿来寒山寺吃三十日长斋,如今己过了廿七日。

“姑娘,新晒的陈皮来了。”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清欢回头,见无妄抱着一筐陈皮站在竹影里。他穿月白僧衣,发尾用根檀木簪子松松挽着,眉目清俊如远山,偏生眼角有颗泪痣,添了几分烟火气——这是他在寒山寺带发修行的第七年,法号“无妄”,却总被香客们悄悄唤作“陈先生”,因他原是前朝进士,因看破红尘才出的家。

清欢接过筐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又要麻烦你去后山晒了。”

“不麻烦。”无妄垂眸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你前日说咳嗽,陈皮煮水最是润喉。”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扫过她耳后,惊得她耳尖发烫。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三年。清欢初来寒山寺时,总在观音殿前跪得腿麻,是他就近搬了张竹凳;她素斋做得粗糙,他便悄悄教她辨认菌菇,说“竹荪要选伞盖紧的,否则会苦”;她抄经总把“无挂碍故”写成“无挂碍故”,他拿笔杆敲她手背:“是‘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你这字里藏着心事。”

心事?清欢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陈砚走后,她以为自己会随他去了,可寒山寺的晨钟暮鼓像双温柔的手,慢慢将她从绝望里捞出来。而无妄的出现,像檐角铜铃,风一吹,便叮咚撞进她心里。

“清欢。”无妄忽然唤她小名。他从前总规规矩矩叫“苏施主”,今日却破了例。清欢抬头,见他眼里有星子在晃,“明日是十五,我去镇里买油盐,你可要带些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说:“要株并蒂莲。”

他笑了:“并蒂莲难寻,我尽力。”

第二日傍晚,无妄果然捧着支并蒂莲回来。荷叶上还沾着水珠,花瓣粉里透白,像两朵并排的云。清欢接过花,触到他袖口的湿痕——定是冒雨去的。

“好看么?”他问。

她点头:“比去年的更好看。”

他望着她,喉结动了动:“清欢,我...我想还俗。”

清欢手一抖,花茎刺进掌心。血珠渗出来,落在并蒂莲的花瓣上,像滴朱砂。

“为何?”她声音发颤。

无妄望着观音殿的飞檐:“前日主持说我尘缘未了,今日又遇着...遇着你。”他伸手要碰她的手,又缩了回去,“我原以为断了发,就能断了念,可看见你笑,我便觉得这二十年修行,都是空的。”

清欢后退半步,撞在放生池的石栏上。池里的锦鲤被惊得西散,水面皱成一片碎银。她想起前日在禅房外听见的对话——主持摸着佛珠说:“无妄这孩子,本是文曲星下凡,偏要在这红尘里打滚。他那点心思,我早看出来了。”

原来不是她动了凡心,是他先动了。

“无妄。”她轻声说,“你可知,我丈夫陈砚临终前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能让我看遍江南的春樱。”

她指腹抹过掌心的血:“我来寒山寺,是为了替他看破生死。你若还俗...我该替谁看?”

无妄的脸色白了。他蹲下来,用帕子替她包扎伤口:“是我孟浪了。清欢,我只是...只是见不得你一个人。”

清欢抽回手,将并蒂莲插进案头的青瓷瓶:“明日我要去杭州,替陈砚上坟。”

无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第三日清晨,无妄在禅房抄经时,主持推门进来。

“你动了凡心。”主持的声音像晨钟,沉稳而冷冽。

无妄的手一抖,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愁:“弟子知错。”

主持在他对面坐下,捻着佛珠:“你可知,这三年你替她挡了多少因果?她丈夫亡故时,你在灵前守了七日;她咳血时,你替她寻了百种药材;她抄经错字,你替她补了半卷《金刚经》。”他指节叩了叩桌面,“这些都是业障,堆起来,足够让你再入轮回三世。”

无妄低头:“弟子愿受罚。”

“罚?”主持笑了,“情劫哪里是罚?是你欠她的,是她欠你的。”他忽然严肃起来,“你可知道,她丈夫陈砚,是我旧识?”

无妄猛地抬头。

“陈砚临终前托我照看你。”主持说,“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住的,是清欢。他本想带她去看江南春樱,却病倒在途中。”他叹了口气,“他说,若你动了凡心,便替他带句话:‘清欢,好好活着。’”

无妄的眼泪砸在经书上,晕开一片墨痕。

是夜,清欢冒雨从杭州回来。她跪在观音殿前,浑身湿透,怀里抱着束白菊——那是陈砚生前最爱的花。

“清欢!”无妄从禅房冲出来,手里举着伞,“你怎么淋成这样?快跟我回去!”

清欢摇头:“我要还愿。”她望着殿内的观音像,“求菩萨让我丈夫早登极乐,求菩萨让我...让我忘了不该想的人。”

无妄的伞骨在风中摇晃。他伸手去拉她,却被她轻轻推开:“无妄,你该还俗的。你该去考功名,娶个贤妻,生一堆孩子,而不是守着我这个未亡人。”

“我不!”他吼道,“我宁可不要功名,不要前程,只要守着你!”

清欢笑了,眼泪混着雨水落下来:“傻子,你守得住么?明就要剃度了,从此青灯古佛,再与我无关。”

无妄愣住:“你...你知道了?”

“主持说的。”清欢摸出怀里的白菊,“他说你尘缘未了,该断了。他说陈砚托他带话,让我好好活着。”她将白菊放在供桌上,“无妄,你听菩萨的话,好不好?”

无妄望着她苍白的脸,喉咙像被刀割。他伸手去碰她的脸,被她躲开。

“清欢,跟我走。”他声音发哑,“我带你去江南看春樱,去看西湖的月亮,去...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清欢摇头:“我哪里都不去。”她站起身,“我要回寒山寺,替陈砚抄完剩下的《金刚经》。”

她转身要走,无妄扑过去抱住她:“我不准你走!清欢,我不能没有你!”

清欢的眼泪打湿了他的僧衣:“无妄,你该放手的。”

“我不放!”他将脸埋在她颈窝,“除非我死了。”

这句话像片乌云,罩在两人头顶。

次日清晨,无妄的剃度仪式在观音殿举行。清欢站在殿外,望着他跪在蒲团上,主持举着剃刀,一步一步,将他的黑发剃成雪色。

“无妄,从此西大皆空。”主持说。

无妄闭着眼,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弟子...甘愿。”

清欢转身要走,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一声闷响。她慌忙冲进去,见无妄倒在蒲团上,后脑勺鲜血首流——他不知何时挣脱了主持的手,冲过来要拉她,却被供桌的铜角磕中。

“无妄!”她扑过去,他的血染红了她的月白衫子,“你醒醒!你醒醒啊!”

主持摇着头:“他这是求死,怨不得旁人。”

清欢颤抖着去捂他的伤口,血却从指缝里不断涌出。无妄的眼睛缓缓睁开,望着她笑:“清欢...我带你去看...看春樱了...”

他的手垂了下去。清欢抱着他,像抱着片即将融化的雪。殿外的晨钟响了,一下,两下,撞得她心都要碎了。

三个月后,寒山寺的尼姑庵里。

清欢穿着月白僧衣,腕间系着串新的佛珠,每颗珠子都刻着经文。她每日寅时起身,替无妄扫净禅房,替他换干净的中衣,然后坐在他常坐的蒲团上诵经。

今日是盂兰盆节,她跪在佛前,将那串刻着经文的佛珠捧在手里。珠子温润如玉,是她用无妄的袈裟换的——主持说,这是他最后的遗物。

“南无阿弥陀佛。”她闭目诵经,声音清冷如霜。

忽然,佛珠“啪”地断裂。十八颗珠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其中一颗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刻的字——“清欢,生生世世”。

清欢睁眼,望着满地的珠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她弯腰去捡,指尖触到那半颗裂了的珠子,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无妄。”她轻声唤他,“你看,佛珠也知道,我们缘分未了。”

殿外的竹影摇晃,像是谁在应和。清欢摸出发间的竹簪,那是陈砚留下的,可此刻她却觉得,簪子上的竹纹,像极了无妄的眉眼。

她将裂了的珠子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触到他的心跳。晨钟再次响起,惊起一群白鸽,扑棱棱飞向蓝天,像是要替她,去寻那从未见过的江南春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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