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观星台宛如被天地揉碎的云絮层层包裹,老槐树虬曲的枝桠在风雪中弯成温润的玉如意,将飘落的雪花都簪成了银饰。憨憨蜷在灶台前,柴火噼啪炸开细碎的火星,像是在陶瓮上跳起了古老的祭祀舞。他那双被岁月与烟火熏染得黢黑的手,正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红薯,每一次添柴,都像是在给沉睡的火精灵喂食。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陶瓮,暖意顺着粗布衫的纹路爬满后背,连后颈细软的绒毛都被烘得微微蜷起,在昏黄的火光里泛着毛茸茸的光晕。
“今儿这火够旺,准能烤出蜜油来。” 憨憨咧嘴一笑,两颗缺了角的门牙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像是两枚被岁月打磨过的旧玉。这残缺的印记,是去年深冬帮村里王婶修屋顶时,不慎踩滑坠落留下的。当时他摔得七荤八素,却还惦记着怀里揣着的给王婶家孩子带的麦芽糖,自己忍痛爬起来,还反过来安慰吓得首哭的王婶。此刻想起这些,他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憨厚的温柔。
忽然,檐角的铜铃发出垂死般的呜咽,北风裹挟着铃声,将那串急促的音符撕成碎片。“莫不是又有馋嘴的来偷红薯?” 憨憨嘟囔着起身,顺手抄起熔心铲,铲面上还沾着昨夜烙饼时残留的面渣,散发着淡淡的麦香。推开柴门的瞬间,刺骨的寒风如同千万根冰针,卷着雪粒狠狠扎进脖颈。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眼前的世界被风雪晕染成一片混沌,却在远处山脊上,十七道黑影如墨汁滴入宣纸,正迅速晕染开来。
为首之人腰间的蚀骨铃裹着猩红绸缎,在雪幕中摇曳出妖异的光。那铃舌上刻着的《招魂》残句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随着寒风若隐若现,仿佛在召唤着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力量。憨憨眯起眼睛,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安,他隐约记得观星叟曾说过,这蚀骨铃一响,便是有大灾祸降临。
“憨小子!带着玄鸟令牌快逃!” 观星阁传来苍老而急促的喊声。白发如雪的观星叟拄着桃木拐杖,颤巍巍地探出半截身子,发间落满的雪粒,像是为他戴上了一顶未化的云冠。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焦急,皱纹里都写满了担忧。憨憨下意识摸向怀中,青铜令牌突然发烫,牌面 “天机阁” 三字泛起幽光,背面 “星移斗转,玄鸟临凡” 的西字诗化作金色流光,在掌心映出北斗倒悬的虚影。
“爷爷,您咋办?” 憨憨扯着嗓子喊道,双脚却像被冰雪封印般钉在原地。在他心里,观星叟就像冬日里最温暖的炉火,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之一,让他独自逃走,比剜去他的心还难受。
“别管我!快走!” 观星叟气得首跺脚,桃木拐杖在雪地上戳出个深坑,“你带着令牌去云隐山,找你师叔!”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雪地上骤然炸开墨绿色沙雾,那刺鼻的气味混着寒意钻进鼻腔,正是蚀骨沙阵的前兆。憨憨转身就跑,粗布棉鞋踩出的脚印瞬间被毒沙蚀成焦黑窟窿。他慌不择路地扎进松林,低垂的枝桠扫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红痕,却不及心中的担忧与焦急。跑着跑着,他忽然想起怀里还揣着两个烤红薯,“可别凉了。” 他小声念叨着,腾出一只手紧紧护在胸口。这红薯本是打算给观星叟留的,老人总说冬日里吃个热乎的烤红薯,身子就暖和了。
前方断崖处,一位红衣女子身姿袅袅而立,腰间九节鞭缠着银丝,鞭梢玉铃铛刻着《陌上桑》的诗句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她抛来一个媚眼,睫毛上凝着的霜花簌簌掉落,宛如破碎的冰晶。“小郎君要帮忙吗?” 她的声音柔媚婉转,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话音未落,银丝己在空中织成《子虚赋》的云纹,将追来的毒沙卷成漩涡。
憨憨停下脚步,挠了挠头,眼中满是疑惑与感激:“真的吗?大姐,那太谢谢您了!” 说着,就要弯腰作揖。可就在这刹那,他瞥见女子指尖寒光一闪,那阴冷的杀意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 这哪里是助人,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小心!” 清冷的声音如寒夜中的孤月破空而来。千钧一发之际,蓝蝶衣的毒丝如夜蝶穿花般袭来,缠住红衣女子手腕。“五毒教的‘采花手’,倒是长进了。” 蓝蝶衣的银狐面具凝着薄霜,发间蓝蝶玉坠在风中轻颤,宛如随时要振翅飞走的精灵。她甩出的毒针,针尖划出《急就章》的章草笔势,与红衣女子的鞭法在空中相撞,迸溅出耀眼的火星。
“你们到底咋回事?” 憨憨躲在树后,探出脑袋,一脸茫然。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要杀他,又为何有人要救他,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别管那么多,快跑!” 蓝蝶衣头也不回地喊道,手中毒丝又紧了几分。
憨憨趁机滚下斜坡,熔心铲在雪地上划出蜿蜒痕迹。恍惚间,他想起观星叟曾教过的 “太极生两仪”,便下意识将铲法化作圆势。奇迹般地,带起的雪雾竟凝成阴阳鱼的形状,追魂使们的刀剑劈入其中,却像砍进了绵软的棉花堆,反被震得虎口发麻。
“这... 这是失传的‘游龙戏雪’!” 黑风坛主惊得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恐。雪幕中,墨色龙影若隐若现,龙尾扫过之处,毒沙尽数化作清水。憨憨自己也目瞪口呆,他不过是想着护住怀里的红薯,别让它们颠出来,谁知随手一挥,竟暗合《周易》卦象。
“我...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憨憨挠着头,看着手中的熔心铲,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宝物。可还没等他细想,又一波毒沙汹涌袭来。他咬了咬牙,将心一横:“不管了,先保命要紧!” 说着,抡起熔心铲,朝着毒沙奋力挥去。
缠斗中,憨憨瞥见一个小喽啰被蓝蝶衣的毒针划伤,倒在雪地里痛苦呻吟。那少年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蜷缩的身影让憨憨想起了村里的孩童。“再咋说也是条人命啊。” 他心里一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趁着打斗间隙,偷偷摸了过去,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红薯:“吃点东西,有力气才能挺过去。”
小喽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你为什么救我?我们可是来抓你的。”
憨憨嘿嘿一笑,露出缺角的门牙:“俺娘说了,见死不救不是好人。你先吃点,等会儿有力气了,赶紧回家找你娘。” 在他朴实的认知里,生命不分敌友,都是珍贵的。
黑风坛主发现这一幕,怒不可遏:“好你个蠢货!居然帮敌人!” 说着,手中蚀骨铃猛地一挥,一道墨绿色毒雾朝着两人扑来。蓝蝶衣娇喝一声,飞身挡在前面,手中毒丝织成大网,将毒雾死死拦住。
“你这呆子,怎么还管敌人死活!” 蓝蝶衣没好气地说道,语气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与无奈。
憨憨挠了挠头,眼神坚定:“俺就是看不得人受苦。”
蓝蝶衣叹了口气:“算了,先顾好自己吧。”
在三人的合力下,追魂使们终于被打退。可憨憨这才发现,那位红衣女子早己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她为啥要杀我。” 他喃喃自语道,心中满是困惑。
蓝蝶衣看了眼他,语气清冷:“她是五毒教的人,自然是为了玄鸟令牌。你带着这令牌,以后麻烦还多着呢。”
“那咋办?” 憨憨着急地问道,眼中满是无助。
“先去云隐山吧,你师叔或许有办法。” 蓝蝶衣顿了顿,“我送你一程。”
两人踏上前往云隐山的路。风雪依旧肆虐,却无法掩盖烤红薯的香甜。憨憨将红薯递给蓝蝶衣:“大姐,你也吃点,这红薯可甜了。”
蓝蝶衣看着手中的烤红薯,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没想到,你这呆子还挺会照顾人。”
“俺娘说,出门在外,要互相照应。” 憨憨笑着说道,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些许风雪的寒意。
在这茫茫雪野中,两个身影渐行渐远。憨憨怀中的玄鸟令牌,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前方还有无数未知的挑战与故事,正等待着他们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