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东山顶,篱笆院外就传来噼里啪啦的踹门声。
沈昭棠正蹲在灶前搅粥,木勺在锅里顿住——那动静比前日张三狗闹事时还凶三分。
"都给老子停下!"一道破锣似的嗓门炸响,"王财主说了,这青岚村的地都是王家祖产,你们这些外乡流民也配种?"
她掀开门帘出去时,正见三个精壮汉子堵在院门口。
中间那个穿青布短打的叉着腰,腰间别着半块缺角的令牌,另两个挽着袖子,胳膊上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青。
粥棚下的流民们缩成一团,李婶子怀里的小娃被吓哭,哭声撞在院墙上又弹回来。
"这位大哥说王家有地契?"沈昭棠把木勺往围裙上擦了擦,往前走两步。
她个子不高,仰头时眼尾微挑,倒比那汉子多了三分气势,"既是祖产,麻烦把地契拿出来瞧瞧?
县太爷去年贴的垦荒令还在村口墙上呢,说无主荒地谁开垦谁得。"
青布短打汉子嗤笑一声,反手拍了下腰间令牌:"地契?
王财主的东西轮得到你看?
老子只知道,你这粥棚占了半亩地,每日用三担水,每月得交五两银子——"他伸出蒲扇大的手在沈昭棠面前晃了晃,"今日不交,明日就拆了这破棚子!"
粥棚里突然响起抽气声。
李婶子攥着衣角小声道:"五两?
够买半车米了......"
沈昭棠没接话,目光扫过汉子腰间的令牌。
那是块老榆木刻的,边缘磨得发亮,倒像是赌场里的筹子。
她余光瞥见赵轩从村学方向过来,青布衫下摆沾着粉笔灰,手里还攥着本《唐律疏议》——昨日他说要教孩子们认田契上的字,看来早有准备。
"要收钱可以。"她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块粗布包,"咱们签正式租约,按县衙的规矩登记备案。"布包摊开,是半卷新裁的竹纸,"不过有个条件——"她指尖点着竹纸,"王财主若能在十日内找到愿意接手这片荒地的农户,我立刻搬。"
青布短打汉子愣住,身后两个刀疤脸交头接耳。
赵轩走到沈昭棠身侧,翻着《唐律疏议》开口:"县太爷去年冬月的告示说得明白,抛荒三年以上的田地,原主需重新登记方有效。
王财主的地......"他抬眼扫过汉子,"怕不是抛荒五六年了?"
汉子额头冒出汗珠,突然拔高声音:"少来这套!
老子只听王财主的——"
"那咱们去县衙听县太爷的。"沈昭棠打断他,转身从灶台上拿了个陶碗,"这粥里放了苍龙山的野参须,前日陈老汉喝了腿不软,张屠户买了五升米。"她把碗往汉子手里一塞,"你要是现在去县衙,还赶得上午审。
县太爷若说王财主有理,我把这三个月的米钱连本带利赔上。"
汉子捏着碗的手首抖,野参的甜香钻进鼻子里——他昨儿还听婆娘说,隔壁村的老秀才喝了这粥,咳嗽都轻了。
他狠狠瞪了沈昭棠一眼,踹翻脚边的木凳:"走着瞧!"带着人骂骂咧咧走了,木凳腿磕在青石板上,迸出个白生生的缺口。
暮色漫过苍龙山时,沈昭棠蹲在村口老槐树下。
树洞里塞着一叠皱巴巴的纸,是她白天让阿翠去各家问来的:王财主十年前逼死老周头,五年前抢了刘婶子的嫁田,三年前把张猎户的山地划进自家庄子......
"昭棠姐。"赵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提着盏煤油灯,"林泽辰说张三狗在村东头煽风点火,说咱们要把村民当枪使。"
"正好。"沈昭棠把纸页拢进怀里,"去把老人们都喊到晒谷场,我有话要说。"
晒谷场的月光像层薄霜。
沈昭棠站在石磨上,手里举着那叠纸:"王财主说地是他的,可十年前老周头在村南头种了二十年的地,他说占就占;刘婶子的嫁田写着她爹的名字,他说抢就抢......"她声音越提越高,"今日他要收咱们的租子,明日就能收你们的房子!"
李婶子突然哭出声:"我男人就是被他逼得跳了河......"
"对!"刘大爷攥着拳头站起来,"我有地契!
当年我爹用三斗米换的,被他抢了!"
人群里炸开一片骂声。
张三狗从角落里挤出来,脖子涨得通红:"别听她胡扯!
王财主......"
"张三狗!"林泽辰的声音像块冷铁,他从阴影里走出来,单手扣住张三狗的手腕,"前日造谣粥里有毒,今日又帮王财主说话,当咱们是傻子?"
张三狗疼得首咧嘴,被林泽辰像拎小鸡似的提起来。
沈昭棠瞥了眼人群里点头的村长,对林泽辰道:"送村长家去,明儿一起去县衙。"
夜更深时,王财主站在二楼雕花窗前。
远处青岚坊的灯火星星点点,像落在地上的星子。
他捏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老爷。"管家捧着药碗进来,"夫人说您的头疼药......"
"滚!"王财主甩了茶盏,碎片溅在管家脚边,"沈昭棠?"他盯着远处的灯火,嘴角扯出个冷笑,"女人家懂什么?
等我拿到苍龙山的藏宝图......"
晚风掀起窗纱,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他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头择人而噬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