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裹着桂香钻进领口,沈昭棠裹紧粗布外衣,手里攥着的《农政十策》被掌心汗渍洇出浅痕。
她望着村学那点昏黄灯火,喉咙发紧——白天孙县令眼底那丝警惕,王财主暗卫身上的炭灰,都在提醒她:光靠玉坠催熟的粮食,护不住青岚村的田,更护不住她刚攒起的这点家业。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条缝。
赵轩举着油灯的手顿住,青衫下摆沾着未扫净的粉笔灰,"昭棠娘子?"
沈昭棠把书往他怀里一塞,顺势挤进门:"陈先生批注的'粮价如棋局',我越想越心慌。
孙县令今日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块带刺的肉。"她指尖抵着书页翻到"垦荒令"那章,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光,"您说他是敛财之徒,可敛财的人最怕什么?"
赵轩把油灯拨亮些,灯芯"噼啪"爆了朵灯花。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声音像浸了霜的竹:"怕把柄。
怕有人把他藏在暗里的手,拽到太阳底下晒。"
沈昭棠突然笑了,梨涡在脸颊上陷出个小坑:"那若让他在青岚村栽个跟头呢?
他急着捂盖子,就顾不上查我玉坠的秘密。"她往前半步,袖口蹭过赵轩案头的《商贾通论》,"您说过,执棋的是幕后的手。
我要做的,是让这手先乱了分寸。"
赵轩的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三下。
窗外杏树的影子爬上他眉峰,将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遮了个干净:"你想借谁的刀?"
"他自己的刀。"沈昭棠摸出腰间玉坠,在灯下泛着幽光,"明儿我去周婆婆家,说要给孙县令备'垦荒礼'——村民家的野山菌、新腌的酸笋,再混上几份旧账本。"她压低声音,"上个月张猎户说他堂兄在县仓当差,见过孙县令克扣赈灾粮的账。
我托人抄了两页,藏在干粮饼里。"
赵轩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盯着那枚玉坠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替她把滑下来的袖扣系好:"你倒会挑地方。
干粮饼最是寻常,谁能想到里面藏着炸药?"
沈昭棠起身要走,衣角却被案角勾住。
她弯腰去扯,瞥见赵轩新写的批注:"借势者,先造势。"墨迹未干,在月光下泛着青。
第二日晌午,周婆婆的灶房飘着麦香。
沈昭棠蹲在灶前烧火,看周婆婆把野山菌和酸笋往竹篮里装:"昭棠丫头真是贴心,给县太爷送咱们村的土货,比那些金珠子实在!"她掀开蒸笼,热气裹着麦香扑出来,"这饼子我多放了糖,县太爷保准爱吃。"
沈昭棠的手指在面团里快速翻动,趁周婆婆转身拿盐罐时,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账本复印件塞进饼心。
面胚合拢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不是她第一次在商战里埋暗线,但从前是报表和合同,如今是人命关天的账本。
"林护卫,"她把竹篮递给等在院外的林泽辰,"麻烦把这篮礼转陈先生,就说...就说请他替我挑几样最能代表青岚村的。"林泽辰接过竹篮时,指腹在饼子上轻轻一按,点头的模样像把淬了毒的刀。
赵轩收到竹篮时正在教孩童识字。
他掀开盖布的瞬间,鼻尖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不是新墨,是陈了三年的老墨,混着麦香格外显眼。
他垂眸看了眼仰着脑袋背《千字文》的孩子们,将竹篮原样放进书箱,只取了两朵野山菌插进陶瓶:"这菌子生得周正,倒像能入画。"
月上柳梢时,孙县令的后宅炸开一声闷响。
他踢翻椅子的动静惊醒了院里的夜猫,烛火在窗纸上投出扭曲的影子:"谁!
谁他娘的把这破账往我屋里塞?"他捏着那页纸的手首抖,"张猎户堂兄?
老子早把那小子发去修河了!"
沈昭棠蹲在村正府外的老槐树上,看着孙府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她摸出怀里的小瓷瓶,里面装着从玉坠空间催熟的青麦草汁——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后手,可眼下...
"昭棠妹子?"刘西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这么晚来,可是有急事?"
沈昭棠跳下来,拍了拍裙角的土。
刘西的油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她盯着他发颤的喉结,轻声道:"刘叔可听说县太爷房里进了贼?"见刘西瞳孔骤缩,她又笑,"我这儿还有半本账,能证明县太爷的贼...是从青岚村走的。"
刘西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他扯了扯沈昭棠的袖子,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你...你要我干啥?"
"明日垦荒田分配,"沈昭棠的手指点在他手背,"流民户多划半亩,原村民少争三分。
您保一方平安,我保您账上干净。"
刘西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望着沈昭棠眼里的光,突然想起昨日村头那片被玉坠催熟的麦田——金浪翻涌时,连风都带着甜味。
他重重吐了口气:"成!
我明儿就改册子!"
沈昭棠转身时,月光正爬上村学的杏树。
赵轩站在门口,青衫被风掀起一角,像片落在人间的云。
他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露:"这女人...偏要在刀尖上跳舞。"
他转身回屋,案头陶瓶里的野山菌在月光下泛着润光。
旁边不知何时多了片青麦草叶,叶脉里凝着水珠,在灯下折射出细碎的虹——那是他昨日在苍龙山山脚采的,原以为只是普通草叶,此刻却泛着淡淡微光,像谁在暗中画了道引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