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上的新木牌被山风刮得吱呀响,"青岚村流民互助会"七个墨字还带着湿意。
沈昭棠站在石磨旁,看着刘西举着酒碗喊完"正式挂牌",喉间突然泛起股热意——这木牌不是木头,是她用三天三夜熬出来的底气。
"沈娘子当会长!"王婶抱着妞妞挤到最前面,袖口还沾着今早揉面的面粉,"昨儿我家那口子被野狗扑了,要不是林护卫给敷药,这会儿还躺床上呢!"
人群跟着起哄,几个流民汉子把沈昭棠往石磨上托。
她踩着石磨往下看,二十来张脸挤在一块儿,有本地农妇怀里揣着刚摘的倭瓜,有流民汉子肩上搭着补丁摞补丁的褂子,连铁蛋都扒着最前头的草垛,鼻尖沾着草屑冲她笑。
"静一静!"赵轩抱臂站在老槐树阴影里,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戳进噪杂里。
他今日换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倒真有几分村学先生的模样,"沈娘子有章程要说。"
沈昭棠按住胸口的玉坠,凉意透过粗布衫渗进皮肤。
这是她昨夜在油灯下想了半宿的三条线,得把这些散沙捏成块:"头一条,作坊磨的面、晒的干菜,本地流民各分一半;第二条,往后谁要是受了欺负,互助会出人出头;第三条——"她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刘西,"偷粮摸钱的,查出来先挨二十藤条,再赶出青岚村!"
"好!"林泽月的声音脆得像敲铜盆。
这姑娘今日束了条红布带,腰间别着把短刀,正揪着铁蛋的耳朵往前面拽:"这小崽子要当流动哨,往后哪家有急事,他比兔子跑得还快!"
铁蛋疼得龇牙,却梗着脖子举高手里的铜哨:"婶子们放心,我夜里蹲草垛子都不打盹!"
沈昭棠差点笑出声。
她瞥见林泽辰靠在作坊墙边,手里转着柄短刃,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这护卫队的头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新成立的巡查组。
日头刚过头顶时,变故来了。
"沈娘子!"流民大牛喘着粗气冲进场子,裤脚沾着黄泥,"张家庄的张老财藏了半囤子麦!
昨儿我家那口子去借粮,他拿扫帚往外轰!"
人群霎时炸了。
王婶的妞妞"哇"地哭起来,几个妇人抹着眼泪骂"为富不仁",刘西搓着手首跺脚:"张老财那老匹夫,他侄子在县衙当差呢......"
沈昭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赵轩,对方微微颔首——这是他们昨夜在柴房商量过的:互助会要立威,头回就得硬气。
"林护卫,带五个人跟我去。"她扯下腰间的围裙系在妞妞身上,"林姑娘,你带巡查组守作坊;铁蛋,去村头望风,有动静吹哨。"
张家庄的土坯房比青岚村阔气些,院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门环上还挂着红绸。
沈昭棠刚要敲门,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张老财油光水滑的脸:"青岚村的穷鬼,又来讨饭?"
"讨饭?"赵轩突然上前,袖中不知何时多了本《论语》,"张员外可知《周礼》有云'以保息六养万民,三曰振穷'?
如今青岚村有朝廷发的垦荒令,您藏着余粮不助邻,要是传去县里......"
张老财的胖脸抽了抽。
沈昭棠趁热补上:"我拿作坊新制的盐渍菜跟您换,三斤菜换一斤麦。
往后您家种地缺人手,互助会派青壮;您家老夫人的风湿,我找云娘来扎针——比藏着粮食发霉强吧?"
她余光瞥见赵轩在袖中比了个"三"的手势——这是他们说好的底线。
张老财的小眼睛转了三转,突然拍着大腿笑:"沈娘子会算计!
成,我拿半囤麦换!"
回程的独轮车上堆着黄澄澄的麦子,后面跟着七八个挑着空筐的张家庄村民。
有个扎麻花辫的小媳妇凑过来:"沈娘子,我家男人也想入互助会,成不?"
沈昭棠摸了摸妞妞的头,小姑娘正揪着她衣襟啃糖块。
风里飘来作坊的面香,比昨日浓了些——看来林泽月把卫生岗管得不错。
"昭棠。"赵轩落在队伍最后,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刚在张老财书房看到的。"
月光爬上苍龙山时,两人蹲在作坊后的草垛边。
纸页上的名字被墨汁浸得发皱,最后一个名字让沈昭棠的指尖发颤——李盐商。
"他上月往苍龙山送了十车盐。"赵轩的声音像浸了夜露,"血手修罗的线人说,他手腕上的红疤,是被滚油泼的。"
山风卷着麦香掠过草垛。
沈昭棠下意识摸向颈间的玉坠,突然触到一丝温热——这玉从来都是凉的,除非......她抬眼望向苍龙山的方向,山影里似乎有几点幽光在闪,像极了昨日张三狗裤脚的苍耳。
"明日让林泽辰去备些竹篓。"她把名单收进怀里,"我想进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