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提着的羊角灯在廊下投出摇晃的光影,苏檀踩着青石板往柳姨娘院子走时,耳后旧玉坠随着步伐轻撞锁骨。
那是生母咽气前塞进她手心的,当时母亲指尖冰凉如霜,攥着她的手首往枕头下按,说"找柳姨"——这是她十二岁那年最深的记忆,比嫡姐顾蘅命人将生母棺木丢到乱葬岗的场景更清晰。
柳姨娘院里的竹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苏檀刚跨进门槛,就闻见浓重的艾草味。
柳姨娘正蹲在炭盆前烧东西,听见脚步声猛地起身,发间银簪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她鬓角沾着草屑,看见是苏檀后,慌乱地用袖子去擦眼角:"檀、檀儿,这么晚来......"
"母亲临终前,是否给你留过一份产房账册?"苏檀首接开口,春杏将灯放在案上,暖黄光晕里,她看见柳姨娘的手指在抖——那是当年生母咳血时,攥着她手腕的同款颤抖。
柳姨娘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桌角,瓷茶盏被撞得叮当响:"你、你母亲走得突然......哪有什么账册......"
苏檀上前一步,按住她发抖的手腕。
柳姨娘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青筋,像片随时会碎的冰。"那份账册在顾蘅手里。"她压低声音,"前日我在她妆匣暗格里翻到半页残纸,日期被改得歪歪扭扭——三年前白月光出事那晚,产房根本没进过什么稳婆。"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柳姨娘腕间的翡翠镯子,"姐姐烧了原件,但抄录的林氏还活着。"
柳姨娘突然抽回手,转身撞翻了炭盆。
火星噼啪溅在青砖上,她蹲下去捡烧了一半的纸,苏檀眼尖看见那纸上有"苏氏"二字——是生母的姓氏。"林氏上个月被送进了庄子。"柳姨娘突然哑着嗓子开口,"顾姑娘说她手脚不干净,可我知道......"她抬头时眼眶通红,"当年你母亲生你时,产房里有血写的记录。
你后颈那片红胎记,像凤凰尾羽的......"
苏檀喉结动了动。
她从小就知道后颈有块胎记,顾蘅总说那是"不祥之兆",所以她总把头发梳得严实。
此刻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见柳姨娘脸上的泪痕,像两道蜿蜒的河。"林氏现在在西跨院柴房。"柳姨娘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被灌了哑药,可我让人在她鞋底塞了纸条。"
第二日卯时三刻,祠堂的檀香还未燃尽。
苏檀带着春杏推开朱漆门时,老侯爷正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叩首,裴砚立在右侧,玄色大氅沾着晨露。
顾蘅来得最晚,月白襦裙绣着并蒂莲,看见苏檀身侧缩成一团的老妇时,瞳孔猛地一缩——那是林氏,曾经在顾蘅院里管洒扫的。
"苏檀,你当祠堂是戏台子?"顾蘅扶着丫鬟的手,声音发颤却还端着笑,"这疯婆子能说什么?"
苏檀没接话。
她走到供桌前,从春杏手里接过一个蓝布包。
林氏突然跪下来,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颤抖着举起右手——食指指甲翻起,露出下面暗红的血痂。
"林妈妈三年前被顾姑娘叫去产房。"苏檀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页,"她抄录了原本的账册日期,可顾姑娘嫌她字丑,让她改了七遍。"她拿起最上面一页,"原本的生产记录写着,白月光姑娘是寅时三刻断气,可顾姑娘让人改成了辰时——那时老夫人刚去佛堂,没人能撞见她往茶里加的朱砂粉。"
老侯爷的拐杖"咚"地砸在地上:"胡言乱语!
当日白月光分明是染了时疫!"
苏檀从袖中摸出一方染血的布条。
布条边缘焦黑,中间的"顾"字是用指甲抠出来的,血己经凝成深褐:"这是林氏被推进柴房那晚,用指甲蘸着血写的。
她说顾姑娘放火烧了她的屋子,就因为她不肯在账册上抹去'凤凰尾羽胎记'的记录。"她望着顾蘅,"姐姐怕的不是白月光,是怕有人发现......"
"够了!"顾蘅突然冲过来要抢布条,却被裴砚拦住。
他盯着那血字,喉结动了动:"林妈妈,当年白月光的茶盏......"
林氏突然剧烈咳嗽,从怀里抖出个小布包。
苏檀接过打开,里面是半块碎瓷片,沾着暗褐色的痕迹。"这是白月光喝剩的茶盏。"柳姨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檀木匣,"我姐姐临终前让我交给你,她说这是当年老夫人的陪嫁。"她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封未拆的信,和一柄镶嵌宝石的佩剑。
顾蘅的脸瞬间惨白。
苏檀将信推到裴砚面前:"世子不妨拆开看看,是谁最早发现账册被篡改。"她又指了指佩剑,"这是老夫人的贴身佩剑,怎么会在柳侧妃妹妹手里?"
裴砚的手指悬在信封上,突然顿住。
他的目光扫过苏檀后颈——她今日梳了个松松的发髻,露出一点淡红的印记,像尾羽的尖端。
廊下穿堂风掀起她的衣袖,腕间那根尾羽丝线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和他母亲留给白月光的那支簪子上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顾蘅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你以为这些就能定我的罪?"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香案,"当年苏氏不过是个通房,她的女儿也配和我争......"
"住口!"老侯爷的拐杖重重敲在顾蘅脚边,"你母亲若是知道你为了争产害人性命......"
苏檀望着顾蘅颤抖的肩背,将那方血布收进袖中。
晨雾漫进祠堂,她看见裴砚的手正慢慢攥紧佩剑的剑穗,目光落在她腕间的尾羽丝线上,像落了片化不开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