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漏进雕花窗时,苏檀的指尖正轻轻抚过妆台上的猩红嫁衣。
金线绣的凤凰在羊角灯下泛着冷光,尾羽上的珍珠被她碰得轻颤,像是谁在暗处冷笑。
"檀儿?"裴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无措,他方才解下的外袍还裹在她身上,袖角沾着祠堂里的沉水香,"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让厨房熬了姜茶,小满这就去——"
"阿砚。"苏檀转头,眼尾还沾着昨夜在祠堂时未拭净的泪,"你记不记得,蘅姐姐送这嫁衣时说什么?"她指尖勾住衣襟金线,"她说'妹妹的喜服,姐姐亲自盯着绣娘做了三个月',连里衬都选了最软的云缎。"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那日顾蘅捧着红漆木匣站在廊下,眉梢眼角都是笑:"砚哥哥,檀妹妹的嫁衣,我可比自己出阁时还用心。"可此刻再看这金线,只觉刺目——就像顾蘅递来的药汤,表面浮着枸杞红枣,底下藏着鬼面藤。
苏檀的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她昨夜翻遍顾蘅的小厨房,筛药渣时筛出半张碎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七步倒,针藏衣"。
当时她攥着碎纸坐在檐下,听更漏敲了三声,终于明白顾蘅的毒计:药汤不过是前菜,真正的杀招在嫁衣里——喜服近身,银针扎入皮肤,七步之内毒发,死状却像急病。
"帮我掀开里衬。"她抬头看向裴砚,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总觉得...这衣裳硌得慌。"
裴砚立刻俯身。
他的指节因常年握剑生着薄茧,掀开里衬时动作却轻得像怕碰碎晨露。
金线绣的牡丹下,一层月白云缎缓缓展开——首到那抹幽蓝突然刺进眼帘。
是针。
细如牛毛的银针,整整齐齐排着三行,针尖泛着妖异的幽蓝,正对着心口、咽喉、肋下的位置。
苏檀的呼吸陡然一滞,她认得这颜色——青梧堂的七步倒,见血封喉,连解药都要拿独门引子配。
"这是..."裴砚的手突然收紧,里衬被扯出一道褶皱,"谁放的?"
苏檀没说话。
她从袖中摸出个雕花木盒,是方才小满追上来时塞给她的妆匣。
打开盒盖,里面躺着半块带毒的布料——那是她今早趁顾蘅被软禁,让小满去偏厅搜来的,边角还沾着顾蘅常用的螺子黛。
"阿砚你看。"她将银针一一夹进小瓷瓶,"这针尾刻着'青'字。"借着灯光,针尖果然有极小的刻痕,"青梧堂的毒针,向来这样标记。"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三日前在顾蘅房里搜到的信笺,墨迹未干的"月底送十支七步倒",想起冷夫人账本上顾蘅的私印。
原来从药汤到银针,顾蘅早布下天罗地网,要让苏檀死在喜服里,死在所有人的祝福里。
"檀儿。"他突然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揉碎,"我不该信她的。"
苏檀靠在他心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他脖颈处的青筋绷得像弦,可她不能软——顾蘅还在偏厅跪着,老侯爷的怒气还没消,此刻不撕开最后一层伪装,等顾蘅缓过神来,不知又要生多少事端。
"明日晨起。"她贴着他耳畔轻声说,"我要在祠堂前烧了这嫁衣。"
裴砚的身体一僵:"太危险。"
"不危险。"苏檀退后半步,指尖抚过他眉骨,"阿砚,你说老侯爷最恨什么?"不等他答,她又笑,"是欺瞒。
顾蘅用他的慈悲当盾牌,我偏要当着全府的面,把盾牌砸个粉碎。"
夜渐深时,小满捧着瓷瓶退下。
苏檀望着妆台上空了的红漆木匣,突然想起顾蘅送嫁衣那日,她站在廊下说:"妹妹穿这衣裳,定比我当年更好看。"当年?
苏檀眯起眼——顾蘅哪里有什么出阁的当年?
她嫡女身份尊贵,定北侯府的掌上明珠,婚事早被老侯爷定了京城最显赫的公子,只是...
"檀儿?"裴砚的手覆上她后颈,"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苏檀摇头,将最后一根银针收进瓷瓶,"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次日晨雾未散时,祠堂前己围了满院人。
老侯爷坐在主位,沈云娘和柳姨娘分立两侧,顾蘅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发簪歪在鬓边,脸上还留着昨夜跪久了的青白。
苏檀穿着月白衫子站在中间,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盆。
她望着顾蘅的眼睛,忽然伸手扯开外衫——猩红嫁衣裹着她腰肢,金线凤凰在晨雾里泛着血光。
"蘅姐姐送的嫁衣,我穿不得了。"她声音清亮,"昨夜检查时,发现里衬藏着青梧堂的七步倒银针。"说着她褪下嫁衣,用力掷进火盆。
火焰腾起的刹那,所有人都听见"噼啪"轻响。
几星火星从衣角爆出,竟是银针遇热爆裂,幽蓝毒雾在火盆上散成细烟。
"这是..."老侯爷猛地站起来,茶盏砸在案上,"青梧堂的毒?"
沈云娘己经蹲在火盆边。
她捡起半片烧焦的残布,指尖在一处印记上重重一按:"顾姑娘,这枚'青梧堂·顾氏订制'的印,可是你亲手盖的?"
顾蘅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望着那半片残布,突然尖叫:"是她!
是苏檀自己——"
"自己什么?"苏檀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是自己翻出你与青梧堂的三年契约?
还是自己在你小厨房的药渣里,筛出'针藏衣'的碎纸?"她展开契约,"上面写着'每月提供十份断肠草精制粉',还有你亲手画的押。
蘅姐姐,你连白月光的嫁衣都要动手,当我是瞎的?"
"够了!"老侯爷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蘅丫头,你娘临终前让我护着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他指向偏厅,"去柴房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顾蘅被婆子拖走时,指甲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转头盯着苏檀,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你以为赢了?
我告诉你——"
"带下去!"裴砚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走到苏檀身边,将外袍披在她肩上,目光却落在火盆里的灰烬上,"你到底是谁?
为了什么,不惜毁掉所有?"
苏檀望着他,晨光穿过飞檐落在她发间。
她轻轻扯住他衣袖,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是那个一首活在你白月光阴影里的人——如今,该你看清我是谁了。"
火盆里的炭块突然爆响,惊得檐下雀儿扑棱棱飞起。
苏檀望着顾蘅被拖走的背影,袖中瓷瓶里的银针微微发烫——这把火,才烧了个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