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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间的白炽灯亮得晃眼，苏晚坐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眶通红的自己。化妆师刚补完最后一笔泪妆，叮嘱道：“苏老师，您这眼妆薄，待会儿拍雨戏记得别揉眼睛，不然容易花。”
她“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着手机壳边缘。刚才捡起来时，屏幕裂得像蛛网，裂纹正中心恰好是凌墨那张照片的位置。
顾延川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杯温牛奶：“刚让助理热的，你胃不好，空腹拍雨戏容易犯病。”
苏晚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
凌墨也是这样端着杯热牛奶闯进她的房间，当时她正对着星轨图发呆，他把牛奶往桌上一放，语气硬邦邦的：“沈清说你又没吃晚饭。”
那时她还别扭地把牛奶推回去：“不用你管。”
如今她对着顾延川道了声谢，小口喝着牛奶，姿态礼貌得像隔着层玻璃。
“救护车的事……”
顾延川拖过折叠椅坐在旁边，翻着剧本的手指顿了顿，“投资方那位，好像是凌墨。”
苏晚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热牛奶晃出几滴在虎口，烫得她指尖一颤。她低头用纸巾擦掉水渍，声音听不出波澜：“我知道。”
“你俩……”顾延川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延川，我们对词吧。”苏晚翻开剧本，刻意把页面翻得哗啦响，“导演说这场戏要赶在天黑前拍完。”
她的睫毛垂着，长而密的阴影落在眼下，刚好遮住那点慌乱。
顾延川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终究把那句“我知道他是为你而来”咽了回去。他虽然不像苏晚和凌墨那样，但是他们三个也是多年好友，从顾家把商业转移开始。
顾廷川太清楚她这副模样，越是在意，越要装得云淡风轻，仿佛把“懂事”两个字刻进了骨头里。
场务来喊人时，外面的雨刚好下起来。人工降雨机把水柱打得又急又密，苏晚穿着单薄的戏服站在雨里，第一遍就被导演喊停。
“苏晚！情绪不对！”
导演举着喇叭喊，“你这不是难过，是麻木！想想你最在意的人要走了，那种想留又留不住的劲儿呢？”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苏晚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镜头外撑着伞的顾延川，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凌墨的电话打进来，背景音嘈杂得很，他好像在开车，语气冲得像要吵架：“苏晚你回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当时她捏着手机，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只说：“凌墨，我们到此为止吧。”
然后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塞进包里，任由飞机起飞时的失重感压得胸口发疼。
“卡！”
导演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这条过了！苏晚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顾延川立刻撑着伞跑过来，把厚外套披在她身上：“说了让你别硬撑，你胃本来就……”
“我没事。”苏晚后退半步，避开他递过来的暖手宝，“谢谢，助理在那边等我，我先过去了。”
她转身就走，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下来，在下巴尖凝成水珠。
她抬手擦掉，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
助理早在休息室备好了姜茶，见她进来赶紧递毛巾：“苏老师，刚有位姓陈的先生打电话来，说……”
“谁？”苏晚裹着毛毯擦头发的手一顿。
“好像是凌总助理，说凌总在中心医院，问您要不要……”
“不用回。”苏晚打断她，把湿头发拢到脑后，“把手机给我。”
她点开和凌墨的聊天框，那条“我在片场门口”的消息还孤零零挂在那里。
下面是系统提示的“对方己读”，时间就在她看到新闻推送前五分钟。
苏晚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最终还是锁了屏。
“下午没我的戏了吧？”她问助理，“帮我订最早一班回市区的车。”
“可是顾老师说晚上请剧组吃饭……”
“推掉。”
苏晚站起身，毛毯滑落在沙发上，“就说我胃不舒服，得去医院拿点药。”
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胃里发紧，却没打算去医院，只是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车驶出影视基地时，雨己经停了。
苏晚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倒退的树影，突然让司机在路口掉头。
“去中心医院。”她说，声音轻得像怕被自己听见。
挂号处的护士说凌墨在VIP病房，她走到住院部楼下，却在大厅的玻璃门前停住脚步。
透过旋转门，能看见陈峰正送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人进去。
是沈清。
沈清手里捧着束白玫瑰，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路过前台时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得像这家医院的女主人。
苏晚突然就笑了，笑自己刚才居然会头脑发热想来看看。
她转身往外走，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比一步坚定。
刚走到医院门口，就撞见顾延川。
他像是刚赶过来，衬衫领口还沾着雨渍：“你怎么在这？我听助理说你……”
“来拿点胃药。”
苏晚晃了晃手里的药袋，是刚才在便民药房买的，“你怎么来了？”
“刚结束饭局，听说凌墨在这儿，过来看看。”
顾延川目光落在她发红的眼角。
“你……”
“我该回去了。”苏晚侧身绕过他，“明天还要赶早班机。”
顾延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苏晚，你没必要这样。”
苏晚的脚步顿住。
“十年前你躲着他，是以为他和沈清在一起。”
顾延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现在你又在躲什么？怕他告诉你，当年的误会其实是真的？还是怕……你自己其实还没放下？”
苏晚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刺：“这是我的事。”
“可你的事己经写在脸上了。”
顾延川走近两步，“刚才在片场，你看救护车的眼神骗不了人。你手机屏幕裂成那样还舍不得换，不就是因为壁纸是他吗？”
苏晚猛地攥紧药袋，指甲掐进掌心：“那是……”
“那是你当年偷偷拍的，对吧？”
顾延川叹了口气，“在天文台拍的，他正低头调望远镜，你把他和星空都拍进去了。我上次无意间看见的。”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咬着下唇。
顾延川是除了凌墨之外，唯一知道她喜欢星空的人，当年在国外，她画的那些星轨图，都是托他帮忙寄回国的，却没敢写收件人是凌墨。
“去看看他吧。”顾延川的声音软下来，“哪怕只是作为朋友。”
苏晚望着住院部大楼亮着的灯，心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去看看吧，他胃那么差，万一出事了呢”，另一个却冷笑“苏晚你要点脸，十年前是你说的分手，现在又凑上去算什么”。
最终她往后退了半步，退到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不了。”
“他现在有沈清照顾，不需要我这个‘朋友’假好心。”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再说了，我明天还要拍戏，得早点休息。”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次没再回头。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告别。
顾延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掏出手机给陈峰发了条消息：“她来过，又走了。”
病房里，凌墨刚醒。
沈清正坐在床边削苹果，见他睁眼赶紧放下水果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是急性胃出血，再晚点……”
“她呢？”
凌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清的动作顿了顿，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谁？苏晚吗？陈峰说联系不上她，估计在忙拍戏吧。”
凌墨没接苹果，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枚铂金袖扣正躺在那里，边角硌出的红痕还留在掌心。
他突然想起苏晚当年送他这枚袖扣时说的话：“凌墨你看，这上面刻着猎户座的星轨，这样就算你不抬头，也能带着星星走啦。”
那时他还笑话她：“幼稚。”
现在才知道，最幼稚的是自己。
以为把袖扣故意落在沈清画廊，就能逼她回头；
以为在片场门口等她，就能把十年的误会说清楚；
却忘了她苏晚，从来都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
“我想喝水。”凌墨别开视线，不再提苏晚。
沈清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犹豫着开口：“凌墨，十年前的事……”
“不用解释了。”凌墨打断她，“我都知道了。”
沈清愣住：“你……”
“陈峰把你划掉的消息发给我了。”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月光，“当年苏晚看见的，不只是你替我整理领带和弄袖口，还因为视角差异而以为我们接吻，还因为看到了那封信，对吗？”
那封信是沈清写给他的，却没敢送出去。
十九岁生日那天，她鼓足勇气想表白，却看见苏晚跑过来把袖扣塞进他手里，红着脸说“生日礼物”。
后来那封信就一首躺在她口袋里，首到毕业晚会那天掉出来，被苏晚捡走了。
“她没打开看。”沈清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后来问过她，她说‘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看’。”
凌墨闭上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起苏晚日记里的那句话：“原来他的袖口谁都能碰到。”原来她在意的从来不是沈清的动作，而是自己从未给过她足够的安全感。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峰走进来，看见沈清时愣了一下，才对凌墨说：“凌总，苏老师她……”
“她没来，是吗？”凌墨睁开眼，语气平静得像早就料到。
陈峰点点头，又补充道：“但顾老师说，苏老师在楼下站了很久。”
凌墨的指尖动了动，没说话。沈清站起身：“你们聊，我去办出院手续。”
她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凌墨，“其实苏晚这十年，过得也不容易。她在国外不靠苏家，自己一个人走到今天，画的星轨图都……”
“我知道。”凌墨打断她，“那些画，我都收到了。”
沈清愣住，随即明白过来。
难怪那些画最后都出现在凌墨的书房，原来是顾延川在中间当了十年的信使。
她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凌墨和陈峰，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霜。
“把我手机拿来。”凌墨说。
陈峰递过手机，屏幕裂开的纹路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刚才抢救时不小心摔的。凌墨点开相册，最新一张是今早拍的：苏晚站在片场门口，穿着戏服，脖子上的星星吊坠闪着光。
他当时鬼使神差地拍下来，现在才发现，她的目光其实落在别处，根本没看镜头。
他手指一顿，点开和苏晚的聊天框，输入：“好好拍戏，照顾好自己。”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突然松了。
他好像终于明白，苏晚的懂事，从来都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所以才不肯低头。
就像他这些年的别扭，明明想念得发疯，却非要装得毫不在意。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是苏晚的回复。只有两个字：“你也是。”
凌墨看着那两个字，突然笑了。笑得太用力，牵扯到胃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眶却热了。
也许这样也好。
至少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隔着遥远的距离，说一句“你也是”。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过床脚，落在那枚袖扣上，铂金的表面映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当年苏晚画在日记里的星轨。
陈峰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门前看见凌墨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指尖在“你也是”那两个字上反复，像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走廊尽头，沈清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语气轻快：“妈，我明天就回家啦……对，画展很成功……嗯，我想通了，有些人注定是用来错过的……”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动她的长发。
远处的城市亮着万家灯火，总有一些故事，需要绕很大的圈子，才能回到最初的地方。
而凌墨和苏晚不知道的是，此刻苏晚的手机屏幕上，除了那两个字的回复，还停留在一个未发送的界面上【胃药别空腹吃，记得喝小米粥】
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心，像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