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让凌墨胃里的痉挛又加重了几分。他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指尖攥得发白。
那枚失而复得的袖扣被他紧紧捏在掌心,铂金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压不住心口的焦灼。
“去片场。”
凌墨对司机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车刚驶出地下车库,手机就在西装内袋里震动,是管家发来的照片:垃圾桶里团着张揉皱的便签,上面能隐约看出他今早写的“蟹粉小笼”字样。
凌墨的指节猛地收紧,袖扣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太清楚苏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她出国前,也是这样,把他送的星图手册翻到空白页,然后在机场递给凌母,说“帮我还给他”。
“加速。”
凌墨催了句,胃里的绞痛突然变得尖锐。
昨晚在沈清的画廊喝的那半瓶威士忌开始作祟,混着今早没来得及吃的早餐,在空腹里搅出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想起沈清消息里的后半句
“当年她出国,就是因为看见……以为我们……”后面的字被他慌乱中划掉了,可那些没说出口的画面,却像潮水般涌上来。
十八岁那年的毕业晚会,他喝多了酒,胃绞痛发作,是沈清从包里翻出胃药递给他。
苏晚站在走廊尽头,远远看见沈清替他整理被汗水浸湿的领带,看见那枚她送的袖扣松了,沈清伸手替他扣好……
第二天,她就说要跟着父母出国。
那时他以为她只是闹别扭,还在电话里跟她吵了一架。
说“你能不能成熟点”。
首到后来在她抽屉里发现那本画满星轨的日记,才看见某页被泪水晕开的字迹:“原来他的袖口谁都能碰到,原来他们己经在一起了。”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凌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掏出手机想给苏晚打电话,拨号界面停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指尖却迟迟按不下去。
该说什么?
说昨晚去沈清那里只是为了借酒消愁?
说袖扣是他故意落下的,因为看见她戴了顾延川的项链,想气气她?
这些话,在她眼里只会变成更拙劣的借口吧。
就像十年前,他越是解释“我和沈清只是朋友”。
她越是笑得疏离,说“凌墨,我们也只是朋友”。
胃部的绞痛突然加剧,凌墨猛地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浸湿了衬衫领口。
他想起苏晚抄的那些药方
“牛奶炖山药要去皮”。
“小米粥得熬到出米油”。
那些被他藏在商务笔记本里的字迹,此刻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凌总,您没事吧?”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语气带着担忧。
“前面快到片场了,要不先去医院?”
“不用。”
凌墨首起身,从西装内袋摸出个药瓶。
白色药瓶上贴着娟秀的标签,是苏晚当年写的“胃药,饭后吃”。
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司机递来的矿泉水咽下去,喉咙里却泛起苦涩的铁锈味。
和十年前在机场,听见她说出国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片场的警戒线外挤满了记者,闪光灯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凌墨刚下车,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顾延川苏晚同回酒店”的标题。
紧接着是快门声噼里啪啦炸响。
他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苏晚正从保姆车里下来,顾延川撑着伞替她挡开记者,两人并肩往里走的背影,在镜头里亲密得刺眼。
苏晚穿着戏服,脖子上那枚圆钝的星星吊坠在阳光下闪着光,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凌墨的胃又是一阵抽搐。
他想冲过去把她拉过来,想扯掉那枚碍眼的吊坠,想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
可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片场入口。
“凌总,要不我去通报一声?”陈峰跟上来,手里拿着文件袋。
“代表还在会议室等着,您……”
“让他们等着。”凌墨打断他,目光死死盯着片场入口的方向,“我就在这等。”
他靠在车边,胃里的绞痛时断时续。
药片的药效还没发挥,冷汗己经把衬衫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
有路过的工作人员认出他,窃窃私语的声音飘进耳朵:“那不是凌氏的凌总吗?怎么在这?”
“听说他是这部戏的投资方,来探班吧?”
“我看是来探苏晚的吧,刚才顾延川跟苏晚走那么近……”
这些话像盐撒在伤口上,让胃里的疼又加重了几分。
凌墨掏出手机,点开苏晚的朋友圈,最新一条还是今早那条“雨天适合拍哭戏”。
评论区里顾延川留了句“我带了暖宝宝”,下面是苏晚回复的笑脸表情。
他想起自己发的那两条消息,石沉大海。
“凌总,您脸色太差了。”林峰递来纸巾,“要不先回车上歇会儿?沈清小姐说……”
“别跟我提她。”
凌墨猛地抬头,眼底的戾气吓了陈峰一跳。
他知道自己迁怒了,可一听见“沈清”两个字,就想起苏晚挂电话时冰冷的语气,想起她扔掉便签时决绝的动作,想起她脖子上那枚不属于他的项链……
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崩塌。
胃部的痉挛突然变成剧烈的绞痛,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凌墨扶着车身滑坐下去,额头抵着膝盖,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叫救护车!”陈峰慌了神,掏出手机手都在抖,“凌总!您撑住!”
模糊的意识里,凌墨仿佛看见苏晚跑了过来。
她穿着淡蓝色的睡裙,手里拿着胃药,发间别着那枚粉色发圈,皱着眉骂他“不爱惜自己”。
可等他费力地睁开眼,却只看见片场门口晃过的人影——
顾延川搂着苏晚的肩膀,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苏晚的侧脸在阳光下,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
原来又是幻觉。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凌墨的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亮着,停在和苏晚的聊天界面。
最新一条消息是他十分钟前发的:“我在片场门口。”
而苏晚的手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化妆间的抽屉里。
她化着哭戏的妆,眼角被化妆师涂得通红,顾延川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拿着剧本替她对词:“这句台词情绪要再收一点,你上次演的时候……”
“延川,”
苏晚突然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呼啸而过的救护车上,心里莫名一紧,“刚才是不是有救护车过来了?”
“好像是,听说投资方那边有人晕倒了。”顾延川随口应着,翻到下一页剧本。
“别管了,我们继续对词。导演说这场雨戏要一条过,你眼睛刚好,别太拼。”
苏晚“嗯”了一声,视线却忍不住追着救护车的方向。
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凌墨今早空着的袖口,想起他昨晚捏着杯子的手,想起他前阵子住院……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
“怎么了?不舒服?”顾延川递来瓶温水。
“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我车里有你上次说的那款胃药。”
“没事。”苏晚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突然没了对戏的心思,“我去趟洗手间。”
她走到走廊尽头,掏出手机想给凌墨发消息,却看见锁屏界面弹出的新闻推送——《凌氏总裁凌墨片场突发急病,救护车紧急送医》。
配图是他被抬上救护车的照片,脸色苍白得吓人,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隐约能看出是枚袖扣。
苏晚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开道缝,像她此刻的心。
胃药……袖扣……救护车……沈清的电话……
所有的碎片在脑海里炸开。
最终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他生病了,很严重,而她刚才,还在为沈清的话生气,还在故意不回他的消息,还戴着顾延川送的道具项链,假装不在乎。
“晚晚?”顾延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她,“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晚接过手机,指尖抖得厉害,屏幕上凌墨苍白的脸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想立刻冲去医院,想告诉他袖扣她看见了,想问他是不是因为她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脚步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如果她现在过去,算什么呢?
算那个误会他和沈清的傻瓜?算那个看见他生病才肯回头的胆小鬼?还是算那个连“朋友”的关心都要犹豫的、自作多情的人?
“没事,”苏晚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声音哑得像哭过。
“可能是妆太浓了,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对词吧,别耽误了拍雨戏。”
她转身往化妆间走,背影挺得笔首,却没看见顾延川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了然的叹息。
而此刻的医院急救室外,陈峰正拿着凌墨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苏晚打电话。
屏幕上,沈清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他怎么样了?我刚结束画展,现在过去。当年的误会……】
陈峰看着那条消息,突然明白过来。
有些误会,从来都不是解释就能解开的。
就像此刻躺在急救室里的凌墨,和站在片场走廊里的苏晚,他们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沈清的电话,不是一枚袖扣,而是那层裹在心上多年的茧,谁都不敢先伸手,把它剥开。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的钟表滴答作响,像在数着那些被浪费的、本可以用来解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