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海科研室的穹顶发出最后一声哀鸣,那些曾经流转着宇宙奥秘的全息屏幕一个接一个熄灭,如同被掐灭的星辰。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着这个正在维度折叠中崩溃的空间。金属墙壁在不可见的力量挤压下扭曲变形。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控制台上那颗钻石心脏依然在跳动,每一下搏动都荡开一圈淡蓝色的量子波纹。波纹所及之处,空间出现细微的裂痕,像被打碎的镜面。
而薛蔓——或者说曾经是薛蔓的存在,正被这些波纹一层层包裹,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般被缓慢封存。
她的身体己经半透明化,皮肤下流动着与心脏同源的能量脉络。从脚尖开始,玉石般的质感正无情地向上蔓延。那过程既美丽又恐怖,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酷刑。
她的双腿最先失去知觉,化为带着血色纹路的乳白色石柱,与科研室的地板融为一体。
“母亲,我完成了我们的约定。”
薛蔓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空间的扭曲,在崩塌的实验室里清晰回荡。她的嘴角噙着笑,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液化消失的设备——量子超能计算机、时空测绘穿梭仪、意识复制传输舱……
每一件都代表着人类科技最危险的边界。
石化的进程己经蔓延到腰部。薛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它们正在最后痉挛,像垂死的蝴蝶。指甲先变成半透明的玉,然后是指节、手掌。这个过程中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仿佛终于可以卸下重担。
“极海科研室将不复存在。”她对着虚空宣告,声音里带着释然,“那些预言中的灾难,那些被先行者警告过的末日……”
一块天花板轰然砸落,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碎成齑粉。狂风从西面八方涌来,却又在触及她周身一尺处诡异地静止。石化己经到了胸口,她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正在减缓,一下,又一下,像即将停摆的钟。
记忆如走马灯般闪现:母亲在实验室灯光下专注的侧脸,弟弟递来的那颗己经融化的糖果,以及深冬百货柜台后翡翠般的眼睛……这些画面如此鲜活,几乎让她忘记自己正在变成一座雕像。
“……再也不会到来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薛蔓的脖颈己经僵硬,石化如同无形的刽子手,正缓慢而坚定地扼住她的咽喉。她的视野开始模糊,但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她忽然看到,或者说以为自己看到
——控制台上的心脏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在那光芒中,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成形,向她伸出手。那人影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轮廓,却穿着陌生的白色制服。
“不……”薛蔓的声带己经石化,这个词只存在于她的意识里,“不是现在……”
但为时己晚。人影的手穿过了量子封印,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一股陌生的记忆洪流瞬间涌入——
亚特兰蒂斯的最后时刻。母亲站在控制台前,做着与她此刻一模一样的动作。而年幼的她,被强行塞进逃生舱时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母亲回头望来,嘴唇开合,说着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
“继续活。”
薛蔓猛地睁大双眼(如果那还能被称为眼睛的话),石化己经蔓延到下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意识聚焦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一个惊人的发现击中了她:心脏的搏动频率,与母亲当年的实验数据完全一致。
“原来如此……”她的思维正在凝固,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你一首都在……”
石化如潮水般漫过她的脸庞,冰冷的触感攀上她的下颌,再一寸寸侵蚀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睫。剩下眉眼和耳朵……
“母亲。”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缕即将消散的风,却又带着某种释然的笃定,“别担心。”
最后的时刻,她笑着,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远方。无数人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夏湾在风雪中递来的热茶,笑笑在废墟里紧紧攥住她的手,老板娘在深冬百货柜台后翡翠般的眉眼……还有她的弟弟,那个她许久未见,却始终惦念的少年。
“若那个数据没有错,我便还可以活。”她自问,带着少有的迷茫,“只是活下来的,真的会是自己吗?还是……拥有着我的记忆的另一个人?”
生死的界限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未来像一片未知的深海,而她正缓缓沉入其中。
但很快,她又释然了。
“若是另一个人,也没关系。”她半边嘴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她可以替我们找到弟弟,还有笑笑。若她不想背负,也没关系。”
石化的触感己经蔓延至她的眼角,视野逐渐变得愈发模糊。她仿佛看见极海科研室之外的世界——阳光洒在街道上,孩子们奔跑嬉闹,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那是一个没有极海、没有预言、没有末日威胁的世界。
“只是,恐怕,我便自此有了唯一的遗憾。”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却又很快被温柔取代,“我没能见到弟弟。”
她轻轻闭上眼,想象着弟弟的模样——他应该和小伍一般年纪,或许正坐在画室里,专注地描摹着窗外的风景。他的笔下或许会有高楼林立的城市,会有远方的山峦,甚至……会有她。
“但想来,没了极海科研室,我的弟弟……还有阿行,他们都会活得很好。”
她想象着他们的未来——弟弟或许会成为一名画家,画笔下流淌着世间色彩;阿行或许会开一家小店,每日与街坊邻居谈笑风生。他们会遇见心爱的人,会有自己的家庭,会在平凡的烟火气里,度过安稳的一生。
“弟弟,一定会很好很好。”她坚定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隔着时空,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送去最深的祝福。石化的进程终于抵达她的眉心,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毕竟,我可是曼彻斯顿的第一位执政官。”她带着一丝骄傲想到,声音己经轻得几乎听不见,“也是……烈士啊……”
一滴泪从她尚且能动的右眼中滑落,在满是尘土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泪滴折射出她如今的模样——她的身体大部分己被石化,只剩下右眼和左耳。
“怕死吗?”
她大概是怕的吧。
从前听人说,濒死之际,人会回顾自己的一生——恍然若梦。她总是不信,觉得太过矫情。可此刻,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
原来还是会舍不得的。要有多痛,人才会选择去死?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理不理智,只有值不值得。
“呵……”
她忽然笑了,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她到底在乱想些什么?临到终了,竟变得毫无逻辑,也矫情了不少。
石化的触感终于蔓延至她的右眼,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耳畔似乎传来极海科研室最后的崩塌声,又像是遥远的风声,带着某种解脱般的宁静。
“罢了……”
她的意识如沙粒般流逝,最后的念头轻飘飘地浮起,又缓缓沉入永恒的黑洞……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回顾自己的一生
——她曾站在权力的巅峰,也曾坠入深渊。她曾失去过一切,却又在废墟中挣扎着站起。她不曾后悔,如今亦无愧于心。
——现在,她终于能安心地沉沦。
一切归于寂静。极海科研室完成了最后的折叠,带着所有秘密坍缩成一个奇点。只有那颗钻石心脏,悬浮在虚无中,继续着永恒的跳动。
而在某个未被折叠的维度里,穿白色制服的女人看着手中突然亮起的水晶,轻声说道:“第一阶段勉强完成。”
水晶中,隐约可见一个微缩的极海科研室,一个跳动的心脏以及中央控制台旁那座栩栩如生的玉石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