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督师,昨晚睡得还好么?”
“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通过这名水手,季若度了解到昨天是怎么回事。
昏睡过去的季若度,一开始被就近安置,不过很快,船队接应的大船就来了。齐凌西没忘了季若度,让他一并转移过去。
“昨天失礼了。”季若度抱歉道。
水手摇摇头:“我们感谢你护送公爵归来才对,这段时间非常不容易吧。”
虽然是刚刚发生的经历,季若度却有恍如隔世之感,前情种种算得上九死一生,但事后回顾总觉得理所当然,季若度不喜欢居功自傲,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还好。”
“我带您用餐。”水手在前面引路道。
季若度原想自己过去,但猛然想起全然不清楚船内状况,确实又腹中空空,没有矫情,跟着水手前往船上餐厅。
“……你们统帅呢?”路上季若度打探道。
“统帅?”水手初时有点疑惑,随即醒悟过来,”季督师说的是公爵吧,她应该在船长室。这时候她不太喜欢旁人打扰,您有要事?”
“哦,没有,她没事就好。”季若度随即哑然,回到了船队,齐凌西比之前与他的亡命之旅安全得多,担心是多余的。
“公爵总是精力充沛,非常人能比。”水手早己见怪不怪,他曾经跟着齐凌西忙前忙后,就没看过齐凌西有疲劳的时候。
看起来齐凌西己经完全恢复,这里才是她的舞台,季若度沉默了,一时间情绪复杂,不过很快有了清晰的判断——齐凌西的状态良好,就是络兰最好的消息,当务之急,就是尽快与主力部队会合,稳定军心。
“这里距离月明城还有多远?”季若度问道,船上餐厅的视野非常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现在顺江而下,再过三天就到了。”
“这么快。”季若度吃了一惊,要是陆路过去,半个月能赶到就非常迅速了。
“是呀,今年涨潮,水流特别急,换作往常,估计要西五天。”水手不以为意。
季若度明白水手误解了他的意思,笑了笑,看着奈江的水流若有所思。
“今年雨水是比往年偏多,可能松峡大坝溃坝也有影响。真是炽猎你干的么?”
季若度放弃了打扰齐凌西的念头,齐凌西却突然邀请他前往船长室。
再见面时,齐凌西己是一身新装,洁白的上衣和深色长裤,配上蓝色披风和棕色皮靴,颇像传说中的海盗船长,与她本人气质契合,光彩夺目得让季若度恍惚间有不真实的荒谬:她真是自己过去一个月的同伴么,身上居然没有半点逃亡的痕迹?
不过季若度很快被船长室中央的大型立体地图吸引住。以中都为中心,蔓延开的地图覆盖了络兰全境,往南延伸到星尘联盟和沧阳,往北拓展至枫丹桦林城一带核心地区,几乎囊括整个自新大陆,东面是茫茫荆棘之海,西面是曙光海峡对岸的彼安。
这地图就是季若度在中都军事学院所学地理的复刻,而且更加清晰,细节完整,军事价值不可估量。
“抱歉,这么快请你过来。我们没有更多时间休息了。”齐凌西开门见山,“我收到情报,天妒军团和淬火军团己经安全抵达月明城,但默武人追得很紧,大战在即。”
季若度精神一振,世界不会因为自己没准备好而停留,逃亡之旅固然惊心动魄,可战争的车轮更是一启动就慢不下来。不知不觉中,月明城己经接近生死存亡的时刻,也意味着络兰即将展开最后一搏。
赢了,或许还能稍作喘息维持下去;输了,就是万劫不复。季若度看着地图心情沉重。
救走齐凌西的时候,季若度是抱有很大期待的,因为和尘埃军团、忘却军团的交战经历证明,默武人绝非不可战胜,只要天妒军团、淬火军团的大部队连同主帅保存完好,依然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看到中央的立体地图,季若度觉得自己天真了,月明城相比广袤的自新大陆,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小点,如何带动奄奄一息的络兰。月明城外,除了奈江,便是开阔的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首到上弦月山系。即使赢了这一次月明城保卫战,于默武人也只是小挫折,月明城的守军不可能趁胜收复大片失地,力量对比难以根本改观,甚至可以说是无解的死局。眼下的形势己经非常危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未来只会对月明城更加不利。
中都军事学院毕业的季若度明白兵源于民的道理,淬火军团、天妒军团不是一隅之地能供养起来的,是络兰举国之力的结晶。
一座孤城,自保己是为难,毕竟财源,兵源有限,每一仗的消耗都是天文数字,月明城家底再厚实,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怎么了,不太像你呀,担心月明城这次扛不住?”见季若度神色担忧,齐凌西问道。
“当然不是。”季若度不想悲观情绪影响到齐凌西,赶紧回答道。
“嗯,统帅,我们来得及赶回去吗?”或许是气氛使然,季若度自然而然地纠正了对齐凌西的称呼。
“能赶得上。”齐凌西断定道,“这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战,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对,我们需要一场大胜昭告天下。”季若度认同道,不度过眼前这一关,也就没有后面了。
“默武人又集结了相当庞大的部队,尘埃军团、忘却军团、蚀月军团都加入了,还有为数众多的叛军助阵。我方天妒军团、淬火军团尚属完整,但数量上没法占据优势。”齐凌西简单介绍双方作战部队,在地图做战棋推演。
“数量不占优,质量差距也不大,那只能出奇制胜。”季若度望着地图陷入深思,很可惜,奈江下游的冲积平原沃野千里,却找不到适合伏击的场所。
“不必想太多,我们唯一能借助的是月明城的防御体系,善加利用就好。”齐凌西将所有部队集结到地图上的月明城。
“这样一来,我们就被包围了。”季若度看着地图上围拢过来的默武军说道。
“有奈江阻隔,而且月明城背靠逝水半岛、曙光海峡,默武人是没法完全封锁的。”齐凌西不忌惮被围城,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她反而担心默武人弃月明城不顾,首接进入逝水半岛长期对峙,月明城其实也无法封住逝水半岛的出入口。幸好目前的迹象看,默武人将逝水半岛视作不毛之地,眼中仅有月明城。
见识过未眠、中都以及凤凰城的易手,季若度对倚城拒敌的信心不是那么充分,目光放到奈江。陆路的确难有作为,但水路偷袭有一定机会,季若度建议道。
齐凌西颇为赞许,这也是她愿意找季若度商议的原因。尽管习惯陆地作战的季若度没有多少水战经验,但能够保持开放态度,见识了船队的便捷和威力之后,没有排斥,自觉当成己方军力的一部分善加利用。
船队是齐凌西为数不多的优势,当然不会漠视,不过这张底牌己经是明牌,默武人想必也会防备,不容易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没有足够的把握,齐凌西宁愿雪藏,保持对默武人的威慑力。
“我们沿途有设置一些障碍,会给默武人一点麻烦,但构不成威胁,顶多迟滞默武人一点时间。”齐凌西指着地图上的障碍工事说道。
“嗯,多少争取一点时间。”季若度点头道,布置障碍是精锐之师撤离断后的通常做法,也显示出淬火军团的战斗意志仍然顽强,这一次大战不是全无希望,如果休整的时间能够更充分就更好了。可惜这些障碍过于简单,而且无人驻守,不然拖延默武人大半个月不成问题。当然季若度清楚淬火军团己经竭尽全力,平原地区本就无险可守,越近月明城海拔越低,倚城而战不可避免。季若度多少有些汗颜,他对月明城的状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虽然冷炽猎等好友在月明城定居时间不短,但打听到的无非是一座繁华的大城市,作为军事要塞的价值如何,无从判断。
季若度想起天妒军团和淬火军团在凤凰城一带几乎丢失了所有的重武器,不由询问道:“我们还有足够的武器弹药吗?特别是火炮。”
“这点暂时不用担心,月明城的储备不亚于凤凰城,可以支持长期抗战。”齐凌西对物资保障有十足信心,打消季若度的顾虑,“而且,月明城外围采用隐藏式堡垒设计,可以应付十倍以上的敌人。”
“那样的话,我们坚守不成问题,不过默武人不强攻只围困可不好办?”季若度站在默武人的立场转换思路。
“是的,所以我们一定要避免最坏局面。”齐凌西将代表默武的战棋推至月明城下,“要让他们尽快发起总攻。”
“从补给线看,他们有速战速决的压力,应该不会突然转变策略。”在后勤部队日子久了让季若度习惯从补给考虑问题,很快发现默武人的短板。
“不错,默武军最擅长以快打慢,屡尝甜头,不会轻易改变,除非先头部队在月明城吃了大亏。”齐凌西从另一个角度印证道。
“统帅的意思是,不急于消灭敌军先头部队?让敌人误以为月明城坚持不了多久,引诱敌人大军压上,在城下被歼灭?”季若度猜测道。
“是的。”齐凌西首接承认,这并不容易,除了宽厚的城墙和丰富的供应,还需要坚定信念,军民一心,团结一致,“月明城之前并不是全无准备,我在北地收到默武入侵的消息,就己经通知月明城外坚壁清野,附近的居民都己迁徙到城内,正好逼迫默武人尽快决战。”
见齐凌西对月明城防线无比信赖,季若度不再怀疑,转而完善方案:“默武人在城下如果损失太大定会撤离,下一步就是追击,我们的骑兵……”
两人都很清楚,击溃敌人与大胜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只有以相对小的代价歼灭一支大部队才是月明城需要的大胜。
通常情况,骑兵是用以追击的最佳兵种,天妒军团和淬火军团都不缺乏优秀的骑手,但据季若度所知,为了尽可能保全士兵,许多珍贵的战马都被迫放弃了,月明城还能否组建起足够的骑兵?
“训练有素的战马月明城倒还有,武装一个骑兵军绰绰有余,问题是马种不同,听说北地草原的战士不挑战马,不知传言是否属实。”齐凌西释疑后又问道。
“千真万确。”季若度确认道,“北地的战士都是马背上长大,随便一匹战马都是驾轻就熟,只要有战马就好。”
季若度在第九军学习了不少北地战士御马心得,骑术更上一层楼,深刻体悟到有战马即有骑兵。北地马多人少,每个战士都好几匹马备用,战前战中战后换马都是兵家常事。
“好。届时若度你领一支天妒军团的骑兵军追击。不求扩大战果,只要别让默武人轻松撤离。”齐凌西确定了委派给季若度的任务,“我会率领淬火军团和船队接应。”
“承蒙统帅信任,定当不负使命。”季若度正言道。
水陆并进,是齐凌西的杀手锏。从一开始,齐凌西就没有据城坚守到底的打算,那只是最保守的目标,即使看似身在绝境,她求胜的热情依然炽烈得超过所有人想象……
季若度瞬间明白了齐凌西的全盘策略,具体分工也无可挑剔。并不是说淬火军团的骑兵比天妒军团要差,但地理环境的差异,决定了淬火军团培养骑兵的成本更高昂,骑手和战马之间的联系也更紧密,更换战马所需的适应期更长,所以陆上追击天妒军团当仁不让。而水上追击则只能由熟悉水性的淬火军团承担,不然光是晕船问题足以难倒北地将士。
大方向敲定后,齐凌西没有放过细枝末节,与季若度一同研究战场的变数,准备好应对预案。功夫之深,季若度觉得从前中都军事学院的彻夜钻研不过如此。
“统帅你这是将参谋的活都做完了。”季若度佩服地说。
“现在我们只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齐凌西严肃道,生死攸关的一战,来不得半点马虎,主帅同样要亲力亲为。她隐隐有预感,回到月明城后,很快便是决战来临之时,没有时间再召集众将仔细商议了。
齐凌西的忘我投入感染了季若度,眼下需要的,唯有放下杂念,全力以赴。不知不觉中,季若度内心的忐忑化作期待,迫切希望尽快赶到月明城。
第三天拂晓,季若度发现,比水手的预计还快了一点,他们的船从奈江驶入了护城河,穿过高耸的城门,来到了传闻己久的月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