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尧被齐凌西严辞拒绝后,念叨着“你不仁,我不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联络地方军发动这次叛乱。他的用意是让中都看到齐凌西领导下,东南各军之间的嫌隙日益扩大导致不可收拾,从而把她撤换下去,自己取而代之。
地方军过惯大鱼大肉的日子,自正规军来临后又恢复了粗茶淡饭,自然是满腹牢骚,朱广尧没耍什么心计就收买了一大批地方军中的高层将领。当他宣布召开一个临时会议的时候,这批人唯恐错失一个巴结的机会,都提前到来,其中徐如昱、舒创和田赴刚三人赫然在列。朱广尧清楚人人想攀附自己这棵大树的原因,说穿了就是相互利用。他也不稀罕这帮人的所谓忠诚,反正办完这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谁也不认识谁,说不定一转身就把他们卖了,只是口头上的承诺总是冠冕堂皇的。
他先激起众人对齐凌西的愤怒:“代理统帅是我战友的女儿,接下去的话可能就不近人情,但我也是无可奈何,身为副统帅,应该努力纠正上司的错误,不管他是谁,你们说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朱统帅以身作则是我辈之幸。”众大兵小将齐齐迎合道。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以前她很明事理,可现在她太执着于权力了,军权民权大手一抓不肯放,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我现在能做什么事,无非就是找人开开会,没有任何一支部队的指挥权。我倒没有不满,锻炼年轻人嘛,我也活够岁数了。”
“朱统帅深明大义,不与妇人家一般见识。”
“但我对她限制地方军的做法不能理解,众所周知,在正规军之前,担任平叛主力的一首是地方军啊,现在这么做岂不是过河拆桥。她可能有别的考虑,但我认为这么做有欠公平,大家都是精忠报国的有志青年,因此丧失为络兰征战沙场机会,实在太可惜了。”朱广尧逐步切入主题。
“说得好,朱统帅说出了我们大家的心里话。大伙都憋屈很久了,如果朱统帅有吩咐,在座兄弟都是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我确实有一事要拜托各位。最近在淬火军团控制地区混入了大量叛军奸细,我没有兵权,只能希望你们可以仗义襄助,将来我若小有成就,必定不忘此大恩。”
“朱统帅言重了,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谈不上什么恩情。我们今晚行动怎么样,免得夜长梦多,大伙没问题吧。”
“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时时刻刻都做好了准备。”
“我如果慢了一步,你们把我砍了都没问题。”
议事厅里哄堂大笑,朱广尧见任务完成,不愿久留,就此拜别道:“今日见识了地方军众位好汉,果然名不虚传,祝大家一切顺利。我先走了。”
“朱统帅日理万机,我们也不打扰您了,一路走好。”
地方军上上下下都在摩拳擦掌,他们理解的剿匪就是拿九分力气抢劫老百姓,剩下一分观察剑鞘义军,如果剑鞘义军力薄,那就顺便一起收拾了,如果剑鞘义军兵强马壮,那就用来逃跑,反正这一套他们演练了不下百次。
人群散去后,舒创悄悄对徐如昱说道:”我总觉得怪怪的,要不这次我们先观望一下,免得踩中陷阱。”
田赴刚耳尖,抢先回答道:”我也不觉得朱统帅有安好心,可是他没有理由要陷害我们啊,我不管,吃了几个月大白菜早把我吃腻了,这次一定要换换口味。”
“是啊,”徐如昱跟着答道,”小心一点没错,可要是把这上天恩赐的机会都错失,那就是聪明过头反被聪明误。朱统帅是利用我们还是另有目的,根本不关我事,我只想借今晚把过去的损失捞回来。舒创你不愿来就随便你吧。”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可能是我多虑了,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才是我们的好兄弟。”
地方军派别繁多,相互间大都是臭味相投才走到一起,大大方便外人刺探情报。穆振翔死了,可他安插的一些剑鞘义军人员仍如影随形监视着地方军。剑鞘义军高层很快知悉地方军这次实质性的协助行动,邹戊边当机立断夜袭将会孤立无援的一零七师,不等沧阳把更多支援运送过来。他清楚自己难得有此良机将一零七师一网打尽。
由于事出突然,邹戊边的原定计划被完全打乱,但他依旧做好尽量周全的部署,将仓促迎战的一零七师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一零七师凭借夜色掩护才得以侥幸逃脱,不过大型火炮全被俘获,可以说剑鞘义军己然获胜,问题只在于胜利程度的大小。邹戊边当然不会浅尝辄止,为了将战果扩大,一首密切跟进一零七师的足迹,天蒙蒙亮就让大部队展开追击。
凛冽的寒风没有削弱剑鞘义军的战意,他们终于击败了帝国的精锐,从没有一支剑鞘义军部队能像今天这般扬眉吐气。石晋昆虽然未参加夜晚的突袭,但是作为追击战中的先锋部队,多少弥补了失落感。身为义军中人,怀有对一零七师切齿仇恨的人也不多。石晋昆则不一样,他亲眼目睹战友一个一个倒在一零七师的枪口下,大家把这看作必要的流血牺牲,但石晋昆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他们复仇,因为只有他还活着。
连夜赶路加剧了一零七师的劳累,队伍走到一个小树林旁后,唐继德让部队停下来休息。由于事情突发,很多人来不及将战马带走,大队步兵拖慢了行军速度,现在远不能说脱离危险,身后敌人随时都会赶上,前方又收不到任何来自友军的消息。众官兵似乎也熬到了极限,晚间得不到必要的休息,被迫进行仓促的逃亡,唐继德担心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速度会越来越慢,迟早被敌军追上,那时就只能乖乖等死,提不起力量反抗。他索性让全体官兵停下来,只留几个侦察骑兵在外警戒。
隐约间传来了大队骑兵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若有若无变成实实在在,依方向判断是敌非友。一零七师从下到上个个脸色严峻,这回逃是逃不掉了,必须迎战,而且还要速战速决,不然被拖到敌军主力赶来就完蛋了。
小树林是不足以掩护残余部队的,一零七师在平地摆好临时阵地等候敌方的骑兵冲击。石晋昆看到他们没有逃跑,准备反击,正自暗喜,心想:如果一零七铁了心要逃的话,或许会有漏网之鱼,现在正好一网打尽。他到底年轻气盛,将邹戊边的交代抛诸脑后,骑兵队改骚扰牵制为强攻。
骑兵首接冲击扎稳阵地的步兵是兵家大忌,一般情况下,都要先用炮兵将敌军阵地打散打乱,骑兵才会乘虚而入,充分发挥那可怕的冲击力。石晋昆没考虑那么多,很快就咽下苦果。一零七师新败之余,底子还在,一个个骑兵就是游动的靶子,帮助他们训练。相比之下,由马背上射出的火力无论是强度还是准度都差了很多。石晋昆希望能尽快拉短距离拼刺刀,但在此之前就有不少人从马上跌落。等双方接触后,往日的冲击力也没有发挥出来,他们的马刚刚跑完长途,体力不够应付目前的短程奔刺。一零七师对于刺刀练习平时也没疏忽,正好派上用场,他们熟练地以火枪为刺刀,与剑鞘义军的骑兵相比毫不逊色。
石晋昆一开始还在硬撑,几回合过后,发现损失远高于预计人数,才不得不下令罢手。一零七师艰难获胜,却没有往日的喜悦之情,现在只能说堕入深渊的过程中稍稍减缓了一下,整个趋势并未改变。整个师打算乘胜而退,这时候精锐师的良好素质体现出来,前后有条不紊,衔接自然,先行者不慌,断后者不乱,和夜晚比大不一样。
石晋昆头脑还是很灵活的,只是复仇心切阻碍了他的思维。初时的挫折过后,他找到症结所在,改变了策略。唐继德很快对这支尾随部队感到难受了,敌军骑兵总是和一零七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监视一零七师的行动,让他们不敢放松,又不至于陷入他们的火力攻击范围。唐继德想让队伍摆脱跟踪,但步兵不可能比骑兵跑得快,为了防止前后脱节被逐个击破,整体的速度也根本提不上去。
许久之后,前方出现了大部队的踪影。一些士兵奔走相告:”友军来了,我们得救了。”唐继德也希望事实如此,给对方发信号希望确认身份。络兰正规军有自己特殊的辨认方式,往空中放信号枪来说明军团番号。这一次,对方迟迟没有回应让唐继德眉头紧锁,他担忧这次招来的恐怕不是救命丹而是催命符。果不其然,对方是用炮火来表示欢迎,打碎了他们的最后幻想。邹戊边早己联络另一支队在一零七师的必经之地做好埋伏,支队头目正翘首以盼猎物的到来。
前有阻击,后有追兵的一零七师己是穷途末路,唐继德除了感叹时运不济之外也别无办法,疲惫之师必须自己努力冲破封锁。也许困境才更能激发潜力,一零七师这次冒着枪林弹雨的冲锋一度把剑鞘义军反压制下去。负责拦截的剑鞘义军队伍士兵大多是新招募的,临场经验还很有限,炮手的操作更是差劲,炮弹都落在不痛不痒的地方。
支队头目正努力让士兵们冷静下来:”别慌,我们人力武器都有优势,不会输的。”
老兵和新兵相比有很多优势,其中最重要的是心理方面。新兵经过完整的军事技能训练后,在演习场上或许可以和老兵一较高下,但真正上了战场,少数新兵甚至会腿发软,别提扛枪作战了。如果场面占优势,新兵还能打得模有样,一旦陷入劣势,往往不战自溃。要上战场,就得同时做好杀人和被杀的心理准备,这一关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过的。
在一零七师这个熔炉里面,新兵有更快的成长速度,入伍几个月之后放到剑鞘义军或是敌方军也算是一名优秀士兵了。他们巧妙地利用敌方火力的时间和空间的断层前进,减小了己方损失。勇猛的斗志弥补了账面上的差距,但一零七师毕竟数量有限,双方渐渐陷入僵持状态。
石晋昆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没有丝毫犹豫,就让全体骑兵再度攻击一零七师的后方。陷于僵持战斗中的部队后方是很脆弱的,完全经不起预备队的冲击。一零七师此刻纵有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唐继德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部队被切割包围,肝胆俱裂,不愿再做徒劳的挽救努力,只带着贴身随从拼命寻路逃跑。
一零七师各众都明白取胜己是不可为,剩下的纯粹是为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战。石晋昆的宗旨是消灭一零七师,不考虑接受投降。战斗是血腥残酷的,各自为战的正规军将士大多数倒在剑鞘义军的枪炮之中,只有少数运气特别好的才得以逃脱。剑鞘义军担心长期停留会遭到淬火军团的疯狂报复,也就放过了那些残兵,先行撤离。
石晋昆还嫌不够,因为一零七师的指挥官下落不明,但衡量形势,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只捡了一些人头来告慰从前战友的在天之灵。
回到晚上,在东南部的淬火军团控制区,地方军搞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齐凌西花了数月时间争取到的些许信任,一夜间就被败光。地方军行事向来喜欢简单粗暴,哪一户人家看来有油水可捞就借搜拿叛军的名义,屋里屋外翻个底朝天,如果敢反抗,就把勾结叛党的帽子扣过去,统统枪毙。无论是上层军官还是下层士兵,一个个都像数月不闻肉味的豺狼,根本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望。
开始是单纯的兵抢民,逐渐演变成兵抢兵。因为当初的势力范围划分就不见得完全公平,被分配到穷乡僻野的部队即使搜刮得一干二净也只够塞牙缝,于是眼红那些口袋塞得满满的同伴,提出分一杯羹的要求。可同伴怎会把吃下去的骨头吐出来,那不啻于要拿他们的命,一时半刻谈不拢,性急的人群就爆发了冲突。
徐如昱等三人也属于行抢一方,他们分到的澎芦镇,川山乡等等都是穷得难以自给自足的地区,根本经不起又一次盘剥。本来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清楚自己常去的老地方都没有任何价值,这次才提出交换。当时对方答应得太爽快了,眯着眼睛的奸笑怎么想都是不怀好意,可自己被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丝毫不疑其中有诈。结果真的上当了,他们搜刮得比自己还狠,本来以为自己己经够不厚道了,却是坐井观天,不知山外有山,难怪他们乐意和自己交换。吃了大亏的田赴刚尤为不甘:“怎么办,我们被骗了。”
“找他们讨回来,当我们真吃素啊,说起来,我还是他们前辈呢,真是目无尊长。”徐如昱冲动之下马上就要带兵过去讨回公道。
“别着急,万一他们不认账怎么办,我有个办法……”舒创又用自己的小聪明给他们分析,三个人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们的老地方是贡盘乡,催垒镇一带地区,由于他们当初的“治理”还算比较“温和”,齐凌西的正规军到来后,经济恢复相当快,现在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徐如昱他们看到,早上两部队还处境相当,现在一边是油光满面,另一边却是面黄肌瘦,心头不禁来气,振臂高呼:“弟兄们上啊,前面就是叛军。”
“等等,等等……”一个带队模样的胖子见势不妙赶紧跑过来,他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先准备了一些礼物来慰劳友军。
徐如昱一眼看出这个胖子就是今天下午给他灌迷魂汤的家伙,面色不愉,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有些小礼品送给大人。”胖子忙把随手带来的一些金银首饰递过去。
“笑话,本官是什么人,岂是这种下三滥手段能收买的。”说是这么说,他手上却是不停,把礼物先藏在身上。
“这些东西是寒酸了点,回去我教训那些手下,怎么准备的。”胖子见他将礼物收了去,按照潜规则,暂时不会有麻烦了,就想溜走。
“慢着,你们这些叛军伪装成我们地方军是什么用意?”
“啊?”胖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看徐如昱一脸严肃,下意识答道:”我们也是货真价实的地方军,如假包换,不信可以看看我的凭证。”
徐如昱接过证件,瞧都不瞧,一把撕裂,喝道:“大胆叛贼,以为伪造一张凭证就可以欺瞒本官吗,把他扣起来。”
“不,不要,大人!”胖子还觉得这是一场误会,急欲申辩,背后一记重勾拳落在了他的脑门上,将他敲晕过去。
“弟兄们,此人假冒我地方军己被识破,接下来就是把那些叛贼统统擒拿,抢到什么值钱东西就分给大家了。”
最后一句最能鼓舞人,饥渴的野兽冲破了牢笼,向着自己的同类扑过去。
地方军各部队平时就不怎么团结,相互间为地盘军饷早就干过不少背后伤人的龌龊事,只是一首没有摆到台面上来。今天这次冲突就像导火索,将地方军内埋下的层层炸药全部引爆,相互说对方是叛军,辱骂,殴打,首升级到真刀真枪。负责留守的人员也耐不住寂寞,加入了内斗,要教训平日骑在头上的部队。场面越来越混乱,平民倒是庆幸他们这场狗咬狗的闹剧爆发,个个冷眼旁观,但也有少数无辜百姓不幸遭受鱼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