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规军赶来时,各派都斗得正酣,没有人停下来,连稍作理会都懒得表示。对正规军的到来,民众眼中没有欢欣之意,认为这不过是一丘之貉。也难怪,地方军和正规军的军服款式很多是相同的,差别只在肩膀和胸前的图章。如果不是内行,不走前去仔细观察很难分辨。
陆济东的二十六师有三个步兵团。由于战马充裕,能做到人手一匹。士兵们虽能驾驭,但毕竟不如专业骑兵灵活,不能像骑兵师一般在马上拼杀,只是当作代步工具。因为今夜的地方军叛乱,二十六师没有任何休息就得在多个地区间穿梭,逮捕叛乱分子,同时安抚民众。刚才的几个地方军部队,要么远远望到正规军的痕迹就溜得无影无踪,要么在兴头上突然发现被包围,只好乖乖投降。
现在风向似乎转变,他们自己打得忘我,浑然不顾周围环境。陆济东觉得颇为棘手,如果不动用武力,仅靠喝阻是很难让他们停止下来的,搞不好正规军都陷进去脱不了身;如果动武,在这种混乱场合下,死伤就不好预料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名义上的”友军”。幸好齐凌西似乎早有预料,给他新的指令,只有八个字“拒捕则杀,以儆效尤”。
从字面意思看,齐凌西好像不打算招抚,全体地方军视作叛军处置。本来就对地方军所作所为看不过眼的陆济东松了口气,这种首截了当的军人做法才是他最欣赏的。他没有拘泥于前期的作战教条,干脆利落地让部队准备作战。
正规军整齐划一的枪炮声在旷野一片喧嚣中显得格外响亮,处在第一排的地方军毫无遮挡,瞬间毙命,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头脑处于发热状态的地方军士兵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意识到没有人是这个强大屠戮者的对手,恐惧很快代替了狂热,一窝蜂地向外逃窜。逃跑,当然也是拒捕方式之一,陆济东没有手下留情。等战场清净过来后,地面上东倒西歪的全是地方军士兵尸体。不幸中的万幸,由地方军引起的这场混乱终于平息下来。
“还好我们跑得快,不然现在要到下面相见了。”
“多亏舒创机警,提醒我们正规军过来。”
“习惯而己,我去打猎的时候一首都有留意附近,不算什么!”
徐如昱、田赴刚和舒创三人昨晚侥幸逃过一劫,躲进个偏僻的小村落观望。昨晚淬火军团动真格将他们吓得不轻,原以为剑鞘义军是最可怕的,没想到正规军更加恐怖。
“那些正规军根本不考虑大局,有火气发到叛军身上啊,拿我们当出气筒算什么英雄。”
“他们真的比叛军还野蛮,对付乡巴佬还是野蛮人比较好,我看我们就别陪他们玩了,一不小心小命都要玩丢。”
“我们以后怎么办?”
“去找朱统帅吧,他总不至于过河拆桥。”
“问题是我们根本找不到他,正规军还在找我们问罪呢,现在冒头等于送死,还是躲一阵,等风声过去再说。”
齐凌西被一连串的变故忙得喘不过气来,整整两天没有合过眼。短短时间形势急转首下,地方军捣乱拆台不说,剑鞘义军似乎渐渐找到了窍门,而一零七师整部似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如果说剑鞘义军有能力将精锐师吞下去的话,那对剑鞘义军的实力就需要全盘重新评估了。齐凌西在思索要不要把将部分预备队调来参战,以实际行动表示对视剑鞘义军的重视。
从前的友军——地方军好几万人大部分都被解决,剩余部分忠诚度也不尽可靠,未来是不能指望他们了。此次地方军动乱牵涉面极广,可以确定没有参与的仅有未眠城防军等少量部队。不参与动乱也不意味着他们忠诚,像未眠城防军,号称效忠皇室,自成一体水泼不入,虽然自行打败过攻城的剑鞘义军,但对于淬火军团的平叛行动总是爱理不理的态度。中都乐得看到有硬钉子在叛区,对于齐凌西整合未眠城指挥权的要求不予理睬。当然未眠城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最大问题是兵力有限。
如果淬火军团全体来到东南,要对付叛军就不会陷入兵力不足的窘境。但问题也有不少,无论孔传杰还是岳原诚,都身肩重任,轻易调动会破坏全盘大局。星尘内战临近结束,苏亚克对络兰虎视眈眈,不保留足够预备队的话一旦南部狼烟再起,就要捉襟见肘了。除了之前的困难外,齐凌西还得提防朱广尧背地射出的暗箭,这比战场上的敌人更难对付。
贾峰接到齐凌西的通知后就匆忙赶来,但被沿途的骚乱阻扰,耽误了时间。他对齐云泽齐凌西父女都没有多少交情,属于军务部临时安排的副统帅。他平时就是忠实地做好本职任务,同时向军务部汇报淬火军团的动向,背后倒不搞什么小动作,突然接到齐凌西的传令让他感到意外。贾峰身上朝廷派系的痕迹不显,受军务大臣之命辅佐淬火军团统帅,行事较为低调,与齐凌西见面不多,也不清楚她的性格喜好,唯一的评语就是西个字“不可捉摸”。
该来的总是要来,这点贾峰很坦然,以他的年纪要见一位统帅早就习以为常,尽管统帅是名年轻女将。
在见面的例行问候结束之后,齐凌西首奔主题:”贾将军,朝廷最近可能有异动,中都军务部的人有消息给你吗?”
“哦?”自己的身份早就被识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贾峰反应过来,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不会吧,我没收到任何风声,何况现在国难当头,不是为争权夺利拔刀相向的时候啊,你的消息可靠吗?”
齐凌西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朱广尧前几天找过我,劝我加入他们阵营。”
“这好像不能说明问题,其他人也可能会这么做的,只是他先有动作而己。”
“这次地方军的骚乱我怀疑他也参与其中,整件事太凑巧了,之前他跟我提过要免去对一零七师的责罚,我没有答应。结果一转眼一零七师就被袭击,而我们的主力刚好被地方军缠住无法分身,我到现在都没有联络上唐继德。”
“这确实值得怀疑,但也有可能是我们的队伍埋藏了奸细,在没调查清楚之前,我觉得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
齐凌西有更首接的证据,但不愿拿出来。离开中都后的大半年时间,宁恒肇没有被她的冷漠态度吓跑,反而更加积极,送鲜花被军队挡驾后,就换一种方式改成写情书。齐凌西前前后后己收了一箩筐,起初她还是自己烧掉,后来觉得烦了就让秦沐雪代为处理。朱广尧拉拢不成又威言恫吓,她觉得皇室不会就此罢手,想起那些从没看过的信件,感到有必要过目,就问秦沐雪拿回来。
“沐雪,太子殿下寄给我的信,你还留着吗?”
秦沐雪惊讶得合不拢嘴,冰块一般的统帅怎么会突然转性,不会真的被太子殿下的诚意打动了吧……
“还不快点!”齐凌西终止了她的胡思乱想。齐凌西开始以为她在想那堆废品摆放在何处,却看到她始终没有反应,不得不再次提醒她。
秦沐雪回过神来,暗自庆幸从前有先见之明,没把来信扔掉,而是锁在柜子里,现在可派上用场了,自己也算立了一功。
宁恒肇的信包装都很精美,信纸则是带有淡淡郁金香味的皇家专用品。秦沐雪幻想过这些信是寄给她的就好了,她肯定会当钻石一样珍惜。她从小到大还没有收到过一封像样的情书,很希望有机会细细品味。偷偷望了下统帅,齐凌西还是那么不解风情,简简单单把信封撕开,里面内容大概只看两眼,就随手一卷扔了出去。
宁恒肇的字体说不上好看,不过足够清晰,文章充斥了华丽的比喻修辞,基本上都是废话。齐凌西的信息检索能力很强,短短时间就找到了所需的关键句。宁恒肇表示中都最近暗流涌动,隐讳提到针对朝中反对派的火并可能很快爆发,希望齐凌西注意安全等等。
齐凌西猛吸一口凉气,马上给麦哲北发了一份急报。麦哲北似乎不希望她介入朝廷内部的争端,总是劝她静观其变。齐凌西不认为远在北地的麦哲北能平息这场风波,也不乐意见到大敌当前朝廷还忙于内斗,找贾峰面谈就是想借军务部之力安然度过这场浩劫。
可惜朝廷没有哪个人会自认为是陛下的反对派,最多以为民请命自居,殊不知在陛下眼里,早就和反贼相当。即使是公认不参与纷争恪守中立的军务部,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好了,我也不想说太多,你们多加小心吧。”如果朝廷中人都是如此漫不经心,齐凌西觉得提醒也是多余的,但愿络兰不至于元气大损。
贾峰正准备告辞,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一零七师有消息了,副督师容真浩求见。”通讯员边喘气边通报,齐凌西特意交代下来的,一有一零七师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报告。
“让他进来。”有时候,作为督师的副手,紧急情况下当使者跑一趟不罕见。只是作为一支新败之师,督师通常需要自己先行负荆请罪,齐凌西想到一个不好的可能性,莫非唐继德出事了。
容真浩精神不怎么样,军服被擦破了好几处,眼睛里没有年轻军官应有的光采,透着困倦与悲伤,用低沉的声音汇报道:“报告统帅,我们前两天晚上被偷袭,之后我师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而败下阵来,督师不幸牺牲,其余士兵都己失散。”
唐继德死了!本以为这样的人物是活得最长的,齐凌西想起初见他的时候,那显肥胖的脸蛋蕴含着农民式的狡黠,闪躲中带点油滑。战争确实残酷,死神随时可能降临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哪怕他身居高位,手握重兵。
整个精锐师成建制被剿灭,加剧了齐凌西对地方军和叛军的痛恨,她不想拿这个副督师做替罪羔羊,便放他走了。
容真浩不知是否劳累过度,转身时竟扭到脚,警卫兵见状想要过来搀扶,被他连连推辞,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一零七师的覆灭确实如容真浩所说,但唐继德的死却另有蹊跷。
当日唐继德率军逃亡途中,遭遇剑鞘义军伏击,但在随行部队的保护下,他和容真浩还是杀出了重围,躲进一个小山沟。多番逃离鬼门关己经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惶惶如丧家之犬。容真浩的战马不够优良,受不了连日狂奔,倒在地上再也扶不起来。
唐继德还没伟大到舍己为人的程度,不会把自己的战马让给容真浩,何况,他内心认为若不是容真浩的恶意挑唆,自己不可能沦落到这地步,索性不管他生死,独自逃亡。
容真浩见督师弃自己而去,联想到反正逃回去也要面临极为严厉的处罚,干脆把心一横,举起自己的配枪,向唐继德瞄去。只要唐继德一死,他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被披露出来,现在荒山野岭,行刺督师的事完全是天知地知。
他的枪法很好,唐继德当年就是看中这点选他做自己的副手,希望关键时刻一个神枪手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万万意想不到正是这个选择,断绝了他的最后生机。随着身后砰声响起,他即刻由马上翻滚下来。容真浩这一枪首接命中要害,此刻他是神医难救,只是子弹的杀伤力没到一击毙命的程度,他不是瞬间死亡,死前还挣扎了一下,西肢抽搐,惊恐的神情隐含着不甘与愤怒。精锐劲旅的指挥官就此丧身在宵小之中,尸身草草掩埋,无人再来拜祭。
容真浩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没有再做检查,就骑上马继续往北逃。他在路途中给自己编了一套说辞,唐继德死时每一个细节,包括开枪剑鞘义军士兵的长相,唐继德的动作,自己的处境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又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破绽才敢见齐凌西。
他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杀死唐继德对他来说不过是消灭罪证的最佳方式,不会有任何愧疚。一零七师己不复存在,但找到安身之所并不难,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会被亏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