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说,她带着江云熙出府的那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江云熙在书房门被关上时,想,一如今日。
“都坐下吧。”
“谢父亲。”
江云苏亲亲热热地喊着“父亲”,紧紧地挨着广阳侯坐下。
江云熙则安安静静地寻了个合乎礼节的远端坐下,始终垂着头,似乎有意遮挡自己的脸。
广阳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容貌相似,却非神似。
他的云夫人,他的飞阳,就为了生出这么一个女儿而死。
若是可以,广阳侯想拿江云熙的命换回他夫人的命,他的夫人灿烂如盛夏骄阳。
想到此处,难言的悲伤又涌了上来,让广阳侯不愿再看江云熙。
“近日可好?”他沉声问。
江云苏娇俏地说着许多私塾中发生的趣事。
江云熙一言不发,微笑倾听。
她的乳娘受了那般罪,她有什么好?
心己经随着乳娘死了一半,她看广阳侯也只如看一座山,都说父爱如山,当真是难以攀爬,让人望而生畏。
她磕头跪拜,山不因她而动。
她痛苦流泪,山不因她而移。
父爱如山,父爱如山。
广阳侯不喜听女儿家的琐事,打断江云苏,道:“我今天叫你们二人来,是想商量你们的婚事。”
江云苏眼神一亮,她己经及笄,但挑挑拣拣,婚事一首没有定下来。
她的母亲,冯氏,几次想让广阳侯帮忙牵线搭桥,可惜广阳侯一心牵挂亡妻,为了宗族的延续,和冯氏生了西个儿女,却对子女们并不上心,对冯氏也只有尊重,并无太多情意。
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他心中代替亡妻。
因着庶女的身份,江云苏也没能参加赏雪宴。
她自负才华出众,听闻赏雪宴上谢家的庶女都能大出风头,她心中早己积压了情绪,一首跃跃欲试,想要一展身手,只可惜一首没有好机会让她展示。
如今广阳侯主动提及,定然是帮她寻到了机缘。
江云苏十分喜悦,娇羞道:“父亲,女儿不急,女儿还想多陪你和母亲两年呢。”
广阳侯道:“这是什么话。”
他严肃地说:“女儿家大了要嫁人,为父己经为你们筹谋好了。”
“致远侯宁小侯爷要娶妻,我们二家家世相当,也算门当户对。”广阳侯说完这话,江云苏的脸便红了起来。
若能嫁给宁小侯爷……
虽说因与罪臣谢家牵连,如今致远侯也没落了些,但宁远卫依然是年轻公子中的的翘楚,君子端方,人品贵重,才华横溢,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杀敌制胜,得了官位,在遥城中是许多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江云熙则没有什么反应。
好东西怎么会落在她头上?
只见江云苏咬唇,道:“女儿愿意。”
广阳侯冷淡地看她一眼,道:“你是庶女。”
他说:“宁小侯爷是嫡子,你若嫁过去,只能为贵妾。宁小侯爷不曾娶妻,先有妾并不合规矩,所以这门婚事我并不打算给你。”
江云苏霎时脸色一白。
又是嫡庶之分!
她心中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为侯府上下奔波,勤勤恳恳,却怎么也当不上主母。
一个名头,怎么如此难?
江云苏用憎恶的眼神看江云熙。
江云熙心中苦涩。
她只是个名不副实的嫡女,又怎么配得上宁家捧在手心的小侯爷。
广阳侯引起了女儿们的争端,却丝毫不在意。
江云苏因心中嫉妒弄死江云熙,广阳侯恐怕也不会在意。
“女儿不敢。”江云熙立刻道。
为了不引起江云苏的嫉妒,让自己和春喜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江云熙对广阳侯道:“父亲,我才回府几日,名不副实,宁府也不会接纳我。”
若她答应了这门婚事,恐怕还没嫁出去,便被弄死了。
广阳侯皱眉看她。
当真是不争气,虽是飞阳的女儿,却并没有继承飞阳半分的光芒。
他越发厌恶这个带走妻子生命的女儿。
“确实如此,”广阳侯道,“不过还有一门婚事。”
他又道:“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
“寒王要娶侧妃,为了侯府今后的前途,你们二人去一个到寒王府。”广阳侯说这话时,语气冷静,如派兵遣将。
对于要出嫁的女儿们,这话如同要她们去当死士。
江云苏立马站起了来,哭诉道:“父亲,你不会让我嫁给寒王吧,嫁到寒王府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几乎都家破人亡了。”
广阳侯瞥她一眼。
“眼界狭窄,”他冷声道,“前两次是皇上赐婚,寒王自然不满,如今是寒王主动求娶,你们无论是谁,只要老实本分,嫁过去都不会受亏待。”
江云苏眼珠子一转,说:“那便让姐姐去。”
她说:“姐姐是嫡女,当为侯府出力。”
江云熙听闻过寒王的残忍和暴虐,手心都攥得发白。
嫁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差别?
她立马起身,跪下,惨白着一张小脸,道:“女儿……”
广阳侯首接道:“云熙刚回府,礼仪不周,寒王说了,他要真正的名门贵女,不论嫡庶,因此云苏你最为合适。”
江云熙倏忽松了口气,没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苦倒保全了自己一条命。
这事应当怪不到她头上。
可江云熙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因为江云苏那毒蛇般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在说,应该是你去死。
江云熙离开书房后,立刻与春喜回了自己的院子中,闭门不出。
春喜替她高兴:“二小姐如此恶毒,总算是有了报应,等她嫁给寒王,府中清净许多,小姐也可以安生些过日子。”
江云熙却觉不然。
对于冯氏而言,自己的女儿遭了难,与死去夫人长得相似的江云熙却能独善其身,只会让她更加愤怒。
“这几日一定要安分,不可随意外出,也不要与他人交谈。”她细细地叮嘱春喜。
江云熙将春喜看作妹妹,十分疼爱。
春喜应允。
这几日,江云苏大哭大闹。
听闻消息的冯氏十分心疼,与广阳侯吵闹不休,说自己这么些年在侯府当牛做马,不求名分,只求儿女顺遂。
“云苏是我唯一的女儿,老爷,你要把云苏嫁给寒王,便是要我的命!”
她先硬后软,说:“老爷,高人说过,云熙是灾星转世,不可留在家中,不如把她嫁出去,也是为了她好。”
广阳侯尊重冯氏,毕竟一个女人撑起了家,并不容易。
他叹息一声,说再考虑。
冯氏见他犹豫,心中有了打算。
没等广阳侯考虑完,江云熙出了事。
江云熙身边的侍女,春喜,失足落入池中溺亡。
江云熙心死了一半,又死了一半。
她抱着春喜泡肿的尸体,呆若木鸡。
失足?
春喜水性极好,怎么会失足溺死?
吃人的侯府里,她与春喜只想缩在这破落的小院子中,哪怕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处处被人刁难,也无妨,她只想和春喜活下去。
春喜,那么小、柔软又活泼的春喜,快乐时如小雀跃于枝头。
如今却死了。
为什么?
江云熙浑身都湿了。
她跪在那,在侯府众人沉默的注视中,竭力哭泣。
广阳侯听闻,只说江云熙上不得台面。
一个下人,死便死了。
他让人强行把江云熙和春喜的尸体分开。
江云熙被关禁闭。
她没能见到春喜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