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夜晚,无星无月,零星的烛火照亮着皇宫的路。
偶然遇到的巡逻队伍,整齐划一。
程君凝走到永安宫附近就感觉不对,沿路的宫人特别的多。
她们都有意无意的靠拢她。
程君凝感觉不对,提起裙摆就往她的永宁宫跑。
可是,她们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十多名宫人围了过来。
程君凝被她们捂嘴抓住并拖走,看着不远处的永宁宫,她今日留了口信,不回来歇息。
看来必定给她们留了有机可乘的机会。
这么森严的后宫,一个公主能被抓走。
白暮云母女真是只手遮天。
程君凝凝视着天空,脑海里都是这么多年来被欺辱的画面。
可是自从她大皇兄死后,她不要命的与她们斗过几次。
那两姐妹不再敢明目张胆的折磨她。
这一次程文澜要被送去齐宁,再次惹怒了她们吧!
肯定查出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眼睛很快被蒙上,嘴巴也被塞上了草团,一路拖行,最后身体落地,不知道被丢进了哪里。
鼻间都是潮湿发霉的气味,她的手掌撑在地上,湿哒哒的,一股水从头泼下来,很快全身湿透。
年幼时的恐慌记忆袭来,四肢被绑住,她们用针头扎她的大腿,然后把蛇放在她的身上,冰凉滑腻的触感令她毛骨悚然。
她惊恐的叫声令她们喜笑颜开。
知道她最怕的百足虫,她们会令人把她装进筐子里,把腐臭的东西抹在她的身上和脸上。
把成百上千的百足虫倒在她的身上,那些虫子喜欢腐食,爬满她的身躯,她连尖叫都不敢。
全身颤抖得不敢动弹,因为宫人的手里还有一罐子的蜈蚣。
她们会在一旁嬉笑打闹,还会叫人来观赏,她但凡叫一声,她们就命令宫人丢一只蜈蚣进去。
她害怕,她恐惧,死死的咬住嘴唇。
可是她们最终还是没有放过她,让她吃下百足虫,吃一条,蜈蚣就被夹走一条。
只要吃够了百足虫,她就可以免于被蜈蚣咬。
她逃不了,身上被绳索捆绑。
蜈蚣有毒,咬一次很疼。
她已经被咬过数次,很害怕那种持续不断剧烈的疼。
还不能被母后皇兄们发现。
她们威胁过她,她不承受,她的母后皇兄就要承受。
那时候的她太小,为了保护母后和皇兄,从来都不会说。
身上的伤被母后和皇兄发现,她都会撒谎,笑着糊弄过去。
她太想保护他们了,这个后宫里最疼爱她的人,舍不得他们受一点点伤害。
这也导致她们变本加厉的伤害。
也不是不会说,她开始也会求助父皇,那个在她眼中最厉害的人。
可是他从来都不会相信她说的,甚至让宫人把带走,那厌恶的眼神仿佛她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而那两个伤害她的姐妹,她们扑进父皇的怀里,得到他最慈爱的笑容,然后得意的看着她。
她憎恨他们,憎恨着令她恐惧的后宫。
可是她最爱的人又在这里,她不敢走,还心甘情愿的留下。
深秋的夜是凉的,连骨头缝隙里都像结了冰。
程君凝哆嗦着身体,眼前一片漆黑,手指间是细小的砂砾,耳边吹来阵阵冷风。
看来是在冷宫。
这么大了,她们又来玩这一套,真是没有长进。
程君凝唇边噙着冷笑。
那浇水的宫人离去,又进来两个宫人,用绳索把她绑了起来。
然后冷宫里恢复宁静,除了刺骨的冷意,还有老鼠的出来觅食的声音。
人被遮住了视线,听觉和嗅觉就分外的清晰。
渐渐的程君凝头上发热,身体发软,意识开始模糊。
*
赐婚的第三日,和亲公主从皇宫出发,前往齐宁。
齐宁使者拿着画像,亲自检验,确定上马车的是大夏的二公主,满意的与大夏皇帝道别。
白暮云一身喜庆,捏着手帕拭着眼角,依依不舍的望着送嫁的队伍。
程允弘在送走齐宁使者后,脸色就阴沉下来,周身都是压抑的怒火。
程婉莞脸色平静,目送着送嫁的队伍,火红的一片,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喜悦。
而站在程允弘另外一边的祁泽兰则心神不宁,她的君凝到今日还未回宫。
她经常出宫,有时也不回永宁宫里歇息。
没有特殊事情,她都会留口信交待,可是前天出去后,就没回皇宫。
看着那硕大的送嫁马车,祁泽兰心里惴惴不安。
等程允弘等人都离开,祁泽兰吩咐宫人,去询问崔皓珩,可否知道程君凝的消息。
崔皓珩得到消息,立马就去春月楼。
可是没有人。
程君凝看似行踪不定,其实她在宫外的地点就只有春月楼。
她不在皇宫里,也不在春月楼,还能去哪里?
崔皓珩无人可问,只好去御史台找谢砚初。
御史台就在皇城内,大殿偏左的一处宫殿。
高高的台阶上,两层的飞檐斗拱直冲云霄,巍峨壮观。
谢砚初穿着一身的朝服,正伏案忙于公务,陡然看到前来的崔皓珩,眼底有些惊讶。
他们之间非必要是极少联系的。
“你今日没有去送嫁吗?”崔皓珩沉声问。
谢砚初:“今日公务繁忙,就没有前去观礼。”看着崔皓珩的神色,察觉出不对,“怎么了?”
“可有见到三公主?”
谢砚初想到那晚她突然的疏离,也正因如此,这两日他都十分的繁忙,不太想分出心神来,连二公主的送亲礼他都没去。
崔皓珩如此一问,他便说道:“还是前日在春月楼见过。”
“糟了!三公主怕是出事了。”崔皓珩漂亮的眉头蹙起,一向随意的神色间,有了焦急,“皇后找不到她,托我去寻,我去了春月楼,她不在。”
“再无别的地方可寻了吗?”谢砚初放下手里的毛笔。
“没有。”
谢砚初沉思了片刻,“她跟柳庭嘉不是也是好友吗?可曾去他那里问过。”
崔皓珩不太清楚程君凝和柳庭嘉,至少她和他认识的这段时间,她极少提及柳庭嘉。
“方才观礼的时候,我见到过柳庭嘉,程君凝要是跟他在一起,柳庭嘉指定不会来观礼。”
崔皓珩见谢砚初也没瞧见程君凝,心里更加的焦急。
谁带走了她?
或者说是谁敢带走她?
她再不受宠,也是大夏的嫡公主,尊贵的身份摆在那里。
崔皓珩离开后,谢砚初重新拿起毛笔,可是墨汁落在纸上,晕染出一朵朵墨色的点滴。
他也没再写出一个字来。
*
程君凝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起先是高热,浑身滚烫,人烧得意识全无。
感觉身体在被人搬运,而后进入黑暗,恍惚之间,感觉到颠簸。
她脑子能思考的时候,就猜到自已在马车上。
在马车上待了多久她不知道,直到有一日她的眼前有了一丝光亮,然后被人背着上了楼。
程君凝听着身旁的动静,静悄悄的,不知道在哪?
被人放在床上,终于不再颠簸,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被几巴掌扇醒,火辣辣的,让她不得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程文澜那张阴毒的脸就出现在她上方。
程君凝很想回击,可是四肢酸软,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程文澜恶狠狠的又扇了她几巴掌,程君凝感觉到脸都麻木起来。
“还手啊!程君凝!起来啊!不是挺跋扈的吗?”程文澜叫嚣着,眼底对她是无比的憎恨。
“你害我被迫嫁给老东西,你真是毒妇?”
程君凝冷笑,有气无力的出声,“活该。”
又是几巴掌呼在脸上,“你还敢嘴硬,你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什么处境!想害我,我也不会饶过你。”
程文澜不禁笑道:“马上就要和老东西拜堂成亲了,你晚上就替我去伺候老皇帝。”
“这个老皇帝本来就是你的,如今我就成全你,让你坐这最尊贵的位置。”
程君凝凉凉一笑,“你就不怕老皇帝发现?”
程文澜猖狂的笑出声,“一会你就知道了。”
她的眼神那么的得意,程君凝不知道她有什么后手。
不大一会,来了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个胭脂匣子。
程君凝被扶起,靠坐在椅子上,程文澜就坐在她的旁边。
那女子看一眼程文澜,然后就在她的脸上涂涂画画。
程君凝心里暗叫不好,她是想把自已画成她的模样。
“你最好把我舌头割下来,或者是把我手也剁掉,不然,你的秘密根本瞒不住。”
程文澜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不敢,你要是破坏了国婚,齐宁就会攻打我们大夏。”
“而你的三皇兄的封地就在齐宁的交界地,齐宁军会第一个踏平你三皇兄的峰州,你就不害怕吗?”
程君凝确实害怕,她的三皇兄,那个差点就被她们害死的三皇兄,逃离皇城,还是免不了成为他们的一颗棋子。
为什么他们的命是命,他们兄妹三人的命就注定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程君凝太阳穴突突地跳。
“等我回去,把你母后也送去峰州,让她和你三皇兄团聚。”程文澜放肆地笑着。
外面传来热烈的礼乐之声,屋子里程君凝已经被换上吉服。
宫人强迫她吃下药丸,搀扶着她上了迎亲的轿辇。
在一路礼乐声中进了皇宫。
她知道一旦进了皇宫,再想出来就插翅难逃。
这一路没有父皇的默许,她连皇宫都出不了。
她才是最终的弃子!
程君凝有种机关算尽,却争不过皇权父爱的无力感。
老天爷既然要她受这一难,她咬牙也会受下,只要留她一条命在,她迟早要让他们一一奉还。
轿辇落地,一只苍老的手伸进来,程君凝吓得唇瓣都在颤抖,可是,她要活着。
整理思绪,秀美白皙的玉手抬起,苍老的手激动的握住,在她的手背上肆意揉捏了几下。
程君凝忍住恶心被他牵出。
繁复的成婚礼仪,程君凝都是木然的跟着,礼官如何念,她便如何做,脑子一片浑然。
她此刻很想保持清醒,可是想到即将面临的遭遇,她无法让心情平静下来。
那么多年的计划,在此刻显得苍白又可笑。
明明她在齐宁有势力,可是现在她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联络的人。
而且她的计划是在她确定要嫁齐宁才会启动的。
她现在很被动,就像明明有刀,却在离她咫尺的地方,偏偏无法拿到手。
天色暗去,她被送进皇后的寝宫。
那老皇帝迫不及待的跟来寝宫,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看着那张比程允弘还要老上一轮的脸,程君凝压抑住心底的恶心,心里想着如何避免今晚的洞房。
可老皇帝十分的警觉,那双洞察一切的眼,浑浊中带着睿智,似乎已经察觉出程君凝的心理。
果然,每一个能当上皇帝的人都不是傻子。
老皇帝根本不给她机会,省略了一切繁琐,直接把程君凝压在婚床上。
程君凝灭顶的恐惧感袭来,看着上方的那双眼,眼底已经染上了欲念。
程君凝知道已经没有了退路,她闭上眼,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恶心的触感落在她的脸上,程君凝崩溃得想哭,她的脑海里重复着小时候的画面。
一面又一面,有温馨的,也有欢乐的。
母后的脸,大皇兄的脸,三皇兄的脸,还有秦远铎,柳庭嘉,崔皓珩,她还想到了谢砚初。
那个她想嫁的男人。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老皇帝十分不悦的问道:“何事?”
“皇上,后殿走水,几个宫殿都烧了起来,娘娘们吓得惊慌失措。”门外的公公声音很尖锐,生怕里面听不见似的。
老皇帝不得不起来,丢下程君凝离去。
程君凝慌乱的坐起,擦着脸上恶心的感觉。
脑子飞快的转着,怎么就这般的巧合?
就在程君凝思索的瞬间,寝殿的门被打开,两个人影进来。
其中一个手里还夹着一个人,看装扮和她的一样。
程君凝再看那两道宫人打扮的身影,哪怕他们画了妆容,一眼还是认了出来。
谢砚初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马上给她套上一件宫人的衣衫,“伸手!”
声音依旧冷清,可是程君凝听在心里却是暖哄哄的。
很配合他的动作,穿上齐宁皇宫的宫衣,谢砚初还为她系上了腰牌。
而杨峰也把程文澜丢到床上,还细心的把她的衣领拉开了几分,然后点了她的睡穴。
程君凝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转脸问谢砚初,“外面的火是你们放的?”
谢砚初不搭理她,而是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程君凝一天的惊恐都消散,此刻只有温暖和安心。
可是,刚出门就撞到折返的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