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迄见梁衷面色凝重,也觉察出了不对。
方公公说匕首是单独给他的,而非这里只有他一人是太后的爪牙,一来便找到申碣,又提与疏王父子相关的旧事,只怕……
“咳咳……”
申碣的咳嗽声响起,打断了古迄的思绪,兴致已来,恰好申碣苏醒,他心生一戏,即刻便想看到。
象子尾离得近,扶着申碣坐起:“申公子,你怎么样?”
“没事。可有水?”申碣一边摆手,一边问道。
古迄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葫芦,象子尾想都没想就喂他喝下。
岑殁却闻出了不对,她瞥了古迄一眼,果然,申碣皱着眉头擦擦嘴:“这不是水。”
古迄笑盈盈看着他:“喂鸟的……”
眼见着申碣脸色大变,岑殁忙接上他的话:“酒。”
见古迄点头,申碣才放下心来。
韩今看看楚久楼,她仍然昏沉,心里凉了半截。
申碣也朝她看去,一丝窃喜闪过。
随即他面露关怀:“楚姑娘还未醒吗?”
韩今叹了口气:“是。她一直这样可该如何是好?”
“听说申公子是郎中,不如由你来给这位姑娘把把脉,也好叫我们心里有个底。”
古迄满眼笑意,申碣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同,心里已经在揣测他的身份。
他摸了脉:“没什么不妥之处,再过些时候想必就能醒了。”
岑殁:“你们二人怎么会倒在此处?”
申碣:“我们是被人引过来的,进了暗道后就被他用迷香迷晕了。”
“什么人?”
申碣薄情的双眸不见悲喜,烛光落入眸中,平静地骇人:“一个带着黑色蜡烛的人。”
梁衷的瞳孔猛地一缩,双拳攥紧,呼吸沉重。
他深深陷在回忆和恨意里,古迄瞥了他一眼,道:“申公子可莫要开这玩笑,只怕阿挚会不乐意。”
梁衷噎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古迄。
随即他道:“这位是我朋友倪淆,方才冒犯了。”
申碣摇摇头:“谢过倪公子。在下申碣。”
古迄满意地点头:“小事一桩。言归正传,说起这拿着黑色蜡烛的人……公子莫不是眼花了?”
柳白:“未必。我听计夫人提起过这人,说不准真的是他。”
古迄见申碣没有抵赖,道:“那便是了。想必这人啊,是冲着阿挚来的。”
岑殁:“此话怎讲?”
梁衷正欲阻拦,就被古迄偷偷点了穴,僵坐在原地。
“梁大人这是……?”象子尾见他动作僵硬,表情怪异,不由得问道。
古迄一吸鼻子,眼眶瞬间蓄满泪水,他抬手,广袖遮住梁衷半截身体:“阿挚想必是忆起当年之事,伤心过度,我来说吧。”
柳白瞟了梁衷一眼,只见他听天由命般合上双眸。
柳白又扭头看向岑殁,不知如何是好。
略一思索,岑殁淡淡开口:“事关梁大人性命,还请……倪公子,言明。”
古迄扭头,哽咽道:“好。”
他面有忧愁,可岑殁和柳白分明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孺子可教”四个字。两人暗暗松了口气,静静聆听着古迄的话语。
“那是七年前的冬天,下着大雪,他当时还不是峤邑的官员,而是疏王世子……”
……
四年前。
“等会儿见到我皇兄,你说话可……”
“行了,说得我都烦了。”
古侃撇撇嘴:“我这是担心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也真是胆大,不告而别,冒名参军,皇兄说有了你的消息时,我还以为是自已听错了呢。”
梁衷:“还不是叱王,我还以为他这么好心,结果转头就把我卖了。”
古侃笑道:“我大哥这是觉得你有趣,留着你给他唱戏呢。”
梁衷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说。
“殿下,世子,快请进吧。”
梁衷抬脚便走,被古侃拉住:“公公,恕我冒昧,不知这里面除了陛下,可还有旁人?”
“妟淑仪在里面。”
“哦……多谢公公。”古侃悄悄道:“妟淑仪是一年前入的宫,岑大人的独女,那日便是拿了她嫡母的信物我们才入得了宫,她三哥就是那天骑马带着你那个人,你等会儿可别臭着脸。”
“我没甩脸,本来就长这样。”梁衷如是道。
“诶呀,你就控制控制嘛。”
“真麻烦。”
两人进了宫室,停下拌嘴。
“参见陛下,见过妟淑仪。”
岑佳人站在古容身旁,回礼,随即继续磨墨。
“起来吧。世子是朕幼时玩伴,此次要在宫中小住几日,他性子直,说话冲,若有什么话说得不妥你莫要见怪。”
岑佳人的美睫微颤:“陛下说笑了,臣妾言行鄙陋,还要盼着世子莫要见怪呢。”
梁衷:“臣身子欠佳,在宫之时,恐怕礼数不周,望陛下和淑仪恕罪。”
古容轻笑:“世子习武之人,向来身强体壮,不过这数十军棍打下去,身子欠佳也情有可原。”
梁衷吃了瘪,张张口,古侃忙掐了他一把,他这才闭了嘴。
古容给岑佳人递了个眼色,她会意:“这墨陛下用着可还舒心?这是充王殿下从峤邑寻来的。说来,世子便是在峤邑安身,臣妾倒未曾去过,只是听闻那里人杰地灵,民风淳朴,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充王?他怎会跟峤邑有攀扯?
古侃问道:“淑仪此言当真?充王可是一直在璟封路。”
岑佳人微微一怔,道:“这我倒是不知,这墨是我从太后娘娘处讨来的,想是自已记错了。”
古容:“无妨,这好东西世子在峤邑多留心,若是有,别自已独享,也多念着京中朋友,别仅仅过了三年,就将这京中旧事旧情抛诸脑后,阿敛可是要伤心的。”
古容调侃着,古侃也挤出笑容回应。
不多时,二人离开。
“你……别去同太后请安了,我会跟她说你身体欠佳,需要静养。”古侃面色凝重,交代道。
梁衷:“什么意思?”
古侃:“没听出来?”
梁衷:“他们俩说过来说过去不就是让我留在峤邑吗?还有什么?”
古侃看看周围,小声道:“峤邑恐怕有充王和太后的手下,小心些总是好的。”
梁衷:“我是不怕,只是你……”
古侃:“什么怕不怕的,那里毕竟是峤邑,不是璟封,有正经八百的王爷坐镇,叱王既已见了你,他们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但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梁衷:“那我不去,她不是更起疑吗?”
古侃:“你能藏得住事吗?去了更加不妥,交给我吧。”
梁衷斜瞥着古侃,三年不见,他越发气度不凡,橙色的耳饰熠熠生辉,锦衣华服和俊俏的模样相得益彰,少年意气在举手投足间完美又自然地流露,只是眉宇间的愁绪格格不入。
梁衷:“你心里不好受吧。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亲人。”
他的话语间带着淡淡的怅然,垂着头。
古侃拍了拍他:“我这么好的人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可得好好珍惜。”
梁衷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没个正形。”
……
那个时候,古限和妟妃还暗示我七年前的事和太后有关。方公公,申碣,错不了。
“……你说阿挚得多恨啊?”
古迄装模作样地擦擦眼角,随即借着安慰梁衷的时候解开穴位。
四下无声,梁衷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眸晦暗,很是失意。
申碣拿出一颗糖:“梁大人,在下孑然一身,失去亲人之痛,我感同身受,难受了便吃些甜的,那些孩子都喜欢。”
古迄看着这颗糖从申碣的手心到梁衷的指尖,最后被他咽下。
申碣难得露出笑脸,只是那双眼睛实在让人难以读出温情。
柳白和岑殁对视一眼,岔开话题:“说来,这案子,我已经有分辨了。”
……
“醒了?”
日上三竿,暑热侵袭。
方公公只觉得头昏脑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晕倒之前的事一一记起。
古迄冷眼瞧他,眼尾点红似是白鸽泣血,凄冷肃杀。
“殿下,你方才所做是为何意?”
古迄眉宇间戾气横生,他怒道:“方才?公公好生睡了这么些时日,连今夕是何年何月都不知了,苦了本王为你们留下的这摊子焦头烂额。”
折扇在他修长的指尖轻盈转动,突然,伴随着话音再起,扇出的风带着凌厉和威压:“柳家的死了。跟着一块的,还有千影楼的人。”
没等方公公得意,只一瞬,森莫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拍,震得他五脏六腑生疼,一下倒在床上,痛苦不堪。
“殿下……这……是何意?”他疼得龇牙咧嘴,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古迄:“何意?你们派人来峤邑杀了梁衷和疏王又是何意?连秣先王女的人你们都敢动,真是做事做绝,一点后路都不留。”
方公公勉强挤出笑容:“那殿下也该知道,你唯有跟着娘娘才有活命的机会了。”
他捂着肩膀,面色苍白,嗓音尖利:“殿下的诚意在何处?”
古迄直直盯着他,半晌:“你还是先赶紧回去吧,晚了,怕是这寿宴就要结束了。”
方公公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今个是……”
“还有一日,你快马加鞭,说不好能赶得回去。”
丢下这句话,古迄冷哼一声,径直离开。
“我们有今日,是陛下逼的!是他带回了充王世子,是他说有充王的把柄,还有那个……那个安州刺史,不,是整个岑家都没好东西!岑海昭忘了自已是何身份了,竟敢私下里研究兽蛊,将娘娘的话置若罔闻,他忘恩负义,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秣先王也不是什么好人,眼见着陛下大了,上赶着派人巴结,都是他们,是他们的错!”方公公自我麻痹的话在偌大的叱王府回荡,“你也一样!瑞王殿下算是被你彻底毁了,你就看着他死无……”
古迄轻快的脚步猛地停下,带着怒气的回眸逼得方公公将话咽了下去。
方公公边走边吼叫,不觉间,已然追至庭院。
各色各样的鸟儿此时纷纷朝他投来目光,它们有的栖息在枝头,有的伏在水池旁,眼珠骨碌碌地一转,看猎物般直勾勾盯着方公公。
古迄随意地抬手:“方公公再不快些,我养的这些鸟兽怕是要替本王送客了。”
方公公下意识吞咽口水,灰溜溜地离开。
古迄打开折扇,又是那副玩味十足的表情:“快些跑,本王可把上乘马尽数留给了公公,莫要让本王失望啊。”
……
翌日,京城。
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鳞次栉比的宫室不动不言自有磅礴之气,恢宏大气,令人叹为观止。远远望上一眼,便有无限遐思萦于脑海心田。可真到了门前,天然流露的威严却又使人生畏,望而却步。
皇宫大内,天子居所,憧憬和忐忑在这里完美交融,但也有人不怕。
“娘娘,该起驾了。”
眉间的花钿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红润,金银耀目但未免俗气,珠玉璀璨却败在温吞。
可在她的身上,它们都可以耀武扬威,不必为自已的瑕疵有丝毫担忧。
珺璟如晔,顾盼生辉,只要待在她身边,一切妆点都美如云霞,叫人只顾着多欣赏而无暇拣选错处。
“好。”
猎场离得不远,但并不周全。
看台虽大,底下的情况却瞧不真切。
临时换到此处,就算底下人再怎么费心竭力,有不妥当之处还是难免的。
“阑珊,别怕,有本宫和陛下在,不会有事的。”
岑佳人看穿阑珊的紧张,宽慰道。
阑珊点点头:“阑珊虽不知娘娘和陛下的打算究竟为何,但只要有阑珊在,定会竭力护娘娘周全。”
岑佳人浅笑道:“有人护着本宫,自然也护着你,你要沉住气,不要给他们添了麻烦。”
说着,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四人身上,一位身着紫裙,和他一道站着的女子衣着干练,眯起眼,使劲看着什么。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位夫人和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
“明明一切都打点好了,临了倒出了变故,选在这鬼地方,哪里是要给他选妃,分明是想要他性命。秦夫人和柳家二位小姐冰雪聪明,当真不明就里?”周妖戏谑地看着三人,让人心头一紧的话从他口中出来倒增了几分玩笑意味。
柳茭伸着脖子张望,抬手遮住阳光,风撩起发丝,不时打在脸上,柳茭一边整理头发,一边不忘回他一句:“你明,你这么明,怎么不赶紧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