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柳菱的话让柳茭愣了一下:“有吗?”
“有啊。”柳菱如是道。
从宫闱之内到京城各处都透着燥热,白天大晴,日头倒也不算毒辣,温暖舒适,风光宜人。到了傍晚,天色发黄,风也没了踪影,闷得人满身是汗。
柳茭满脸焦急:“我有点坐不住。”
柳就暗觉不妙,接过秦客递过来的茶水,置于唇边,轻抿一口。
柳茭一跺脚,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咳,咳咳……”伴随着咳嗽声响起,茶水喷洒出来,还有一些首奔鼻腔而去。
柳就一面擦嘴,一面捂着又酸又痒的鼻子,被呛得眼泪汪汪,但还不忘劝道:“外面说不好乱成什么样呢,今晚上咱们就好好在这里待着。”
秦客拍拍他的背:“是啊,茭儿,这外面实在危险。阿娘知道白儿定是与你说了什么,你才放心胆大,但无论外面部署的再完备,也是不可能毫无水花的。”
柳就缓了缓,道:“不行你就睡觉吧,一觉醒来,咱是该跑还是该留就明了了。届时你再想出去,为父绝不拦你。”
柳茭:“周妖不在,这七方馆里全是老弱妇孺,真有什么事,躲在里面也不是长久之计。说起来,咱们府上都安排好了吧?”
柳就点点头:“这个自然。”
柳茭若有所思:“我……人有三急。马上回来!不用跟着!”
柳菱无奈道:“就知道拦不住。”
柳就和秦客对视一眼,摇摇头。
“菱儿,来,给你阿爹再倒杯茶。”
话音未落,闪电如蛇若蚓,在天空攀爬一瞬,银白色的亮光劈开院落,不留痕迹。
“想她小时候什么都不怕,唯独怕这打雷闪电。不知何时,就连这最后一点畏惧都没了,风风火火的,不知是随了谁。”秦客望着大门的方向,到底是放不下心。
柳就也是一脸怀念:“那时候她还没菱儿大,伶牙俐齿,惯会讨人欢心,谁知道现在是你我的话也不听了,不让做的事偏要去做,连由头都不好好找了……诶呦!”
秦客好好的感伤着,被柳就冷不丁地一吓,半点难受都不见了:“干什么呢?”
“烫到了。给我吹吹。”
雷声轰鸣,震天动地。
“一大把年纪也不知道害臊,脸皮真厚。”秦客没好气地扭头,“去,跟着茭儿,别真出事了。”
“我这……我也怕啊。”他浑身写满抗拒。
秦客眉头一皱:“茭儿可是你的亲女儿,说这话真丧良心。你不去是吧?那我去。”
“诶诶诶,我男子汉大丈夫,我去就是了。那个,狗子呢?”
秦客剜了他一眼:“他是小孩子。”
“好好好,夫人息怒,我一个人去就是了。”柳就一步三回头地追上柳茭。
街道上空无一人,诡异无比。
……
此时,岑府。
简寄和岑海昭相对而立,良久的沉默后,简寄率先开了口:“她终究是动手了。”
岑海昭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揣测:“你故意的?你知道她早有此心,挑拨离间,让她和充王不与我商议便行动。你逼我站在她的对面。”
简寄眸如秋水,带着凉薄通透,她淡淡道:“站不站在她的对立面我说了不算,你说了才算。你既瞒着她接触兽蛊,你们分道扬镳便是早晚的事,至于今日局面,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无所谓。”
她缓缓坐下:“我不过是想告诉她,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也别忘了这个姓是怎么得来的。”
岑海昭知道她话中有话,是在敲打自己别忘了简家给他的助力,脸色难看几分,但远不至于被这点事冲昏了头脑。
“来人!府中各处严加防守,就算是大少爷回来了都不许开门!”
“老爷,大少爷要是……”
话说到一半,被岑海昭硬生生瞪了回去,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是,小的即刻去办。”
……
“夜深人静的,辰牧来此是有何事?”门大敞着,烛火昏沉,风知稔倚着门框,眼中浮着点点笑意。
“臣忧心殿下,不能安枕。来这里守着,望殿下……恩准。”乐载尘低眉颔首,以弱示人,但借着行礼的动作,往前进了一大步。
风知稔挑眉,站在台阶上,微微弯腰:“起来吧。辰牧想进来吗?”
乐载尘首起身,两人西目相望:“今日围猎,臣的发带挂在了枝头,方才发现,仪容不整,还望殿下抬爱,让臣守在外面即可。”
他一不转身,二不后退,守在外面明显是不够的。
风知稔从袖中抽出紫红绢带,那是绑在她箭上的标识。
她挑衅似的抬了抬手,紫红色的绢带微微晃荡:“我屋内有明镜,可正仪容,大人可用此物束发。”
若是接了,便可如愿登堂入室,但这也意味着承认了自己是她的猎物。
乐载尘的视线虚了虚,摇摆不定。
风知稔得意地覆手,绢带飘落之前被乐载尘抓住,他道:“多谢殿下。”
风知稔勾唇:“请吧。”
门依旧大敞着,无人站在外面。
烛火将二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一举一动虽不真切,倒也引得遐思无数。
岑星漆和云籁立在窗边。岑星漆黑着脸抱着剑,云籁则合上双眸,没了风声猎猎,她仔细聆听着这方院落的每一动静。
“喂,那两个人你处理了吧?”
云籁抬眸:“我用傀儡香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以为自己己经杀了柳姑娘,腰牌和武器是碰到了野兽,为了保命,全朝它扔了去,这才勉强保下性命。他们可是欢天喜地地回去复命了。”
岑星漆的眸光暗了下来,像是审问般沉声道:“围猎场有不少人暗度陈仓,你全解决了?”
云籁平静地应道:“不好说,但出现在王女周围的都己料理好了。”
“哦?还有别人?”
“猎场上有,这里,今晚……”她转头,抬了抬下巴,“只会更多。”
岑星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可是暗夜里,长空中,并没有刺客,不,是反贼的身影。
同时,冰凉的刀刃抵上他的脖颈:“岑公子,你选哪边?”语调平淡,眉眼覆霜,云籁拿着匕首,又平又稳。
岑星漆的回答决定不了他的生死,但决定了云籁的行动。
眼前之人,是杀还是留。
岑星漆双目无光,冷声道:“你确定太后今晚连这里都不会放过吗?明知是我在这里守着。”
声音更冷了些:“还有岑家其他人,她也不会放过?”
云籁只是盯着他,听着周围声响。
冷笑一声,岑星漆心中己有答案:“在围猎场上她都没收手,事到如今又怎么会收手呢?岑家其他人……无所谓。跟我一道也好,算我们有几分默契,同太后一伙也罢,反正面和心不和在这岑府再寻常不过,也不缺这次。”
心中不畅便是他此时最大的感触,至于其他人如何,如他所言,他并不在意。
云籁收回匕首:“冒犯了。”
岑星漆立着剑:“我若是此时再记你的仇可不算好事。若要顾惜着任务不敢下手太重,我便难泄心头之愤,但若是心怀芥蒂,你我难以心安。不如这样,我有事问你,你答了,我便不与你计较。”
云籁的笑意不达眼底:“请岑公子赐教。”
岑星漆满意地扬起嘴角,张扬又得意:“他们哪来的把握在一夜之间控制住京城的?太后就算再着急,也不会仅仅将目光放在皇宫大内。”
云籁:“其一,充王世子不知怎的得罪了陛下,充王殿下护子心切,急于求成。再者,他们得到消息,疏王和他的儿子死了。定稷卫一时群龙无首,离得又远,赶不及救驾。”
岑星漆只觉得此言荒谬,嗤笑道:“所以充王己经领了兵在外面守着了?以何名义进京?”
“瑞王犯上作乱,充王防患未然。”
岑星漆敛起笑容:“就凭那个冒牌货,也想杀了陛下,可笑。”
“想不想不重要,是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他们能不能控制住京城,在真相被人说出之前就将其永埋地底。”
岑星漆冷哼一声:“竟连秣先使节也不顾了。也罢,只要把错安在死人头上,龙椅上坐着的就不会有错。千秋万代后,无闲人嗔诟。”
……
“柳白,我们不去找阿彰他们吗?”两人一夜未眠,回了分衿院后歇半日就又起身了。内心不静,却也相顾无言。百无聊赖之际,象子尾开口问起下一步的动作。
他平日是不爱多管的,柳白本以为他要睡到下午再起,此时见到他己是意外,他这一开口,柳白更觉惊诧:“你今日怎么想起问这事了?”
象子尾有些心不在焉,道:“不愿说便罢了。”
他倒了杯茶,香味清冽:“喝茶。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会去的吧?”
茶水不烫,清新温润,柳白将茶水一饮而尽,他咂咂嘴:“味道有些怪,你不会拿了我阿爹的茶叶吧?那可是老物件了,等下别闹肚子了才好。”
象子尾瞥了他一眼:“不会吧。说来,你觉得阿彰的父亲杀妻凌子,算不算……”他的语气蓦地冷了几分,“死不足惜?”
柳白:“也许吧。但说来说去,还是要揪出真凶,仔细查问。你觉得是谁?”
象子尾:“阿轩。若是阿彰知道匕首在那里,就不会领我过去了。”
他顿了顿,平静如以往:“你是想着若申碣是手持墨烛之人,这次的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由着梁大人去找他,好将我们己经知道凶手身份的事透露出去,引他行动。故而借题发挥,让梁大人有机会盘问当年之事。”
柳白有些惊喜:“你今天话挺多,又在理,倒是难得。不过你说得不周全,就算没有旧案和墨烛,我也会这么做。”
他的呼吸平稳,不知为何有了些倦意:“你还记得焦掌柜的事吗?医者,能避开要害,亦能找准要害。一击致命,凭阿轩一人是不够的,况且那里没有发生过打斗,他父亲这般暴虐,不可能仅仅怒目而视。定然是有人从旁协助。”
柳白打了个哈欠:“说起来,阿轩会怎么做呢?我也该出去看看……”
困意潮水般涌来,柳白扶着桌子,一使劲竟没能站起,昏睡过去之前,他看了看茶杯,又看向象子尾,不解道:“你给我……下药?”
象子尾起身:“我去吧,瞧你累的。言姑娘回来自会叫你起来的,别担心。”
看着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合上眼皮的柳白,象子尾轻轻道了声“抱歉”。
他将茶水倒光,拿走匕首,又将自己下的浮生散放在柳白手边。
心中总是不安。
与逼问珠玑之时不同,他现在很冷静。
象子尾很清楚阿轩会去哪里,如果是自己,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去的。
日光灼灼,清风朗朗,有花草做伴,鸟雀歌舞,有密林阻人,尽享惬意。
没有父亲的施暴,没有偷盗的煎熬,饱受摧残的身心在那里得到无限的宽容。
欢声笑语,嬉戏打闹,纵使有万千烦恼丝,也都被林梢拦下。
所以他喜欢那里,信任那里,将这匕首放在那里。如今慌乱惶恐,倒也可以在那里寻得安宁。
是生的安宁,亦可以是死的安宁。
崎岖不平的路,象子尾走了一遍,那美丽温暖的山崖,他也去过一次。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第二次。
“在找这个吗?”
眼前的孩子他并未见过,只是那双眼睛,明亮非常。
阿轩警惕又充满敌意地面对着象子尾,看他,看他手上的匕首。
“你是谁?”
象子尾缓缓走过去,俯身,对上阿轩的双眸:“你就是阿彰的哥哥阿轩?你们的阿爹是你杀的?”
阿轩打量他两眼,见没有机会偷走匕首,也不多废话:“是。他该死,所以我杀了他。我只恨自己没能早一些勇敢起来,否则阿娘也不会……”
阿轩咬牙切齿,但在提到阿娘的时候还是哽咽了一下。
象子尾抬头,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