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死了,真是没用。”
“可不嘛,以为他有多厉害,结果连个人都不敢杀。”
一阵哄笑声中,一个人弱弱地问了一句:“我们没亲眼见到尸身,万一……”
“万一什么?”一个声音喝道,“他本就中了箭,又摔到河里,那里面多的是暗流石礁,就算他命大,下游的沼泽和鳄鱼也不会让他活。你要是不放心,要不现在折返,跳进去看看?”
又是一阵哄笑,这次无人再有异议。
“好了,都别闹了。旁人若是听到可就不妙了。他的马和箭都在吧?”
“在。跟我来,大人。啊不对,是瑞王殿下。”
柳茭翠色的衣衫和草色融为一体,等到那群人走远,她探出头来:“要命了要命了,别出事啊。”
顺着水流的方向,柳茭一手提着衣裙,一手扒开面前半人高的草,忙里忙慌地赶过去。
一个不注意,踩到石子,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好在有草垫着,没受什么伤。
柳茭拍了拍手,石子在上面留下一个个小凹痕。
“真是越急越不成事,烦死了。”
说着,她将身上的草掸掉。
“脏死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走到溪旁。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有人找过来看到我,大不了就跟他同归于尽,这样躲躲藏藏的,等我赶到地方,连尸体都没了。”
她心一横,离开草丛,放弃掩护,在溪边狂奔。
到了河流的转弯处,余光一扫,她连忙急刹车,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殿下!没被冲下去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压住音量,一边跑过去。
古侃趴在岸边,箭刺破衣衫,深深插进地里,勉强立着,他这才没被水流冲走。
他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还有泥沙也是沾了满身。
从他开始,水流中掺杂了红色的丝丝缕缕,随着溪水流向远方。
是血。
柳茭卯足了力气,又借着水流的力量,终于把古侃拉了上来。
“殿下,殿下!”
探了探古侃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柳茭才松了口气。
经过好一番折腾,古侃猛地咳嗽,吐出出一口水来。
“殿下,殿下醒了!”柳茭扶着他,喜出望外。
身上的湿衣服沉重地坠着他,古侃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看周围:“是你啊。”
“是是是,我是来救你的。你中箭了?哪里?要不要紧?”
古侃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他伸手轻拍了拍柳茭的胳膊。
柳茭不明所以,只是立刻收手。
古侃倒在石子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干什么?”
柳茭:“你……你不是让我松手……吗?”
“我的意思是,你手扶的地方中了箭。”
柳茭摊开手,满手鲜红,她惊呼一声:“哦……哦哦哦,我知道了。”
说着,她复扶起古侃:“能起来吗?那边,那边有个山洞,我们去那边,免得他们折返回来。”
“nen……”
“能”字未说完,古侃疑惑着山水云木连带着面前的柳茭为何转动起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喂!殿下!”
……
古迄状若无意地问道:“柳公子方才说已有眉目,是指谁?”
从暗道出来,东边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西面却还是湛蓝,隐约可见几点星光。
梁衷素来坦荡如砥,此时却小心翼翼,他瞥向柳白,没由来地紧张。
“梁大人。”
梁衷猛地抬头:“怎么了?”
柳白:“有这条暗道在,就可以避开巡逻的人,换言之,就算没有被捕,也有杀人的嫌疑。”
梁衷愣了愣:“……哦。”
柳白继续道:“我们现在查的,不是七年前的旧案,而是杀害阿彰父亲之人。”
梁衷的拳头紧了紧:“你是说这个人不是申碣。”
柳白点点头:“起码将匕首刺入心脏的并非申碣。计瞻娘说过,阿彰父亲表面上还算和善,他的獠牙对内,不会轻易朝着外人展露,那副表情,凶狠地瞪着谁,大概是他认识并拳脚相加之人。”
古迄见梁衷脸色难看,眼中流露出一抹狡黠和戏谑:“不是阿彰就是他哥哥阿轩,这两人七年前还不知道在哪呢,恐怕世子此次无法得偿所愿了。”
梁衷沉着脸,一言不发。
柳白拿出匕首:“是不是和方公公的一样?”
象子尾愣了一下,比划一通:“是。这是……哪来的?”
没等柳白回答,象子尾就想到了答案:“你跟踪我?”
柳白赧然一笑:“不是我,是弓矢。我怕你们出事,就让他……”
岑殁眼皮一跳:“弓矢?”
柳白:“他的事象子尾告诉你了吧?他此时想必已经在外馆驿了。”
韩今背着楚久楼,突然停下脚步:“我好像知道什么了。你们是在怀疑申碣,对吧?”
一众人也随之停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窜出,七人的影子在空旷笔直的道路上覆盖着,长的看不到尽头。
“楚久楼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其实在暗道里找到了药粉,可能是她察觉到了不对,出手用这东西放倒了申碣。”
梁衷的眸子瞬间亮了不少:“这么说,楚姑娘她知道什么。”
韩今点头:“嗯。只待她醒来,我们一问便知。”
象子尾打了个哈欠:“真好。”
说不出的怪异。
明明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但总觉得不安,不是为了案子,而是为了人。
楚久楼、韩今和岑殁去了外馆驿。
柳白和象子尾则回了分衿院。
古迄只说自已要去迎客,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梁衷一眼。
……
“醒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耳边传来毕毕剥剥的声响,头昏昏沉沉,身上倒还干爽。
身上?
古侃看了看盖在自已身上的衣裳,明显不是自已的。
他坐起后退,靠着岩壁,紧紧抓着衣服:“我……我……”
柳茭见状起身,一旁架在火上的衣裳被她拿下:“正好干了,给。”
古侃慌忙地抱住自已的衣服,睁大眼睛盯着柳茭。
柳茭语塞地看着他,道:“你……殿下的衣服湿了,我这才脱下来烤干,当然,裤子我没碰。”
古侃张张口:“谢……谢。”
柳茭皮笑肉不笑:“那我转过去,殿下好快些穿好。”
古侃忙不迭地套上自已一件件沾了血的衣衫:“这件是……”
柳茭没有回头,往后伸手:“我的。”
古侃抖了抖那件外衣:“我穿好了。给你。”
柳茭转身,接过翠色的衣裙,利落地穿好:“殿下既醒了,我便你给看个东西。”
她拿出那人的腰牌:“此物可还眼熟?”
古侃的眸子暗了暗:“太后娘娘的人也来找你了?”
柳茭:“是。”
古侃:“方才与你起了争执,待我冷静些,想起你说跑到这里会有危险,我便想去找你,不曾想不仅没来得及去救你,自已还差点丧了命。”
柳茭虽然也有些委屈,但见他这副样子,也生不起气来了:“所幸我们都没事,殿下不必自责。”
古侃咬咬牙:“柳姑娘你若是怨我,只管打骂便是,我绝无怨言。”
“不敢不敢。”
“那你便是冤了。”
柳茭噎了一下,垂下眼帘,不知如何作答。
古侃失落地坐下,星眸灰扑扑的,像是褪色的漆,两人相顾无言。半晌,他开口:“我记住了,算我欠你的。”
嗓音闷闷的,语气也不重,但格外坚定郑重。
柳茭没答话,也坐下,低着头。
“我能同你讲件事吗?”
柳茭:“殿下请讲。”
“我……不想你这样说话,可以吗?”
柳茭疑惑道:“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古侃抬起头,他生得俊俏,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眸光闪着,如同黑曜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知道的。柳姑娘方才定是气急了,若非如此,你定然不会对我发火。”
眉头微蹙,他的眼中也带着些不解,看着像是受了委屈:“可其实,若非顾着我是瑞王,这样的话都不知是第几次说与我听了。你平时就常有不悦,可每次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改了口,我知道你是怕得罪了我,可你这样倒像是我仗势欺人。”
柳茭暗想:我还是脾气太差了,得再收敛些才好,免得让人捏到错处。
古侃眉间紧了几分:“你刚才是不是想你要装得再温顺些。”
柳茭尬笑两声:“殿下明察,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当着您的面……”
“看来我说对了。”
柳茭张张口,终究没有再辩解。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改,是我自讨没趣。不过,我还欠姑娘一声抱歉。我就是想不明白,太后她为何要……”
俊朗的脸上愁云密布,这下不光眼眸,他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柳茭不愿卸下包袱,古侃就也不愿毫不设防了。意识到自已的失态,他端坐着:“多谢柳姑娘替本王包扎。”
怎么看都是在闹情绪,柳茭无奈地耸耸肩:“我惹你不高兴了?”
“柳姑娘该唤本王‘殿下’,或者‘王爷’。”
古侃昂着头,梗着脖子,偷偷瞄了柳茭一眼,见她没有在看自已,而是转身,忙问道:“你要走?”
柳茭笑笑:“把火灭了我就走。”
说着,她弯腰捧起一把沙石。
“别!我……本王,还有些冷。”
柳茭:“好,那我这就回去。有劳殿下将这火熄了,再将灰烬驱散,免得旁人寻到这里知道殿下还活着,再加责难。”
“诶……你,真走啊……”
柳茭见他示弱,走到他跟前坐下:“我瞧殿下眉宇间尽是愁苦不悦,不知为何事烦扰至此?”
柳茭给了台阶,古侃自然也拾阶而下:“我在想太后为什么要杀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柳茭也正色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殿下当比我明白才是。”
她顿了顿:“有人看你胜过此美玉,故而无所谓,可有人看重美玉胜过殿下,故而有了这怀璧之罪。太后娘娘也许曾真心实意地爱护殿下,但无论是何缘由,眼下她想要殿下的性命亦是毋庸置疑。我听说殿下不敢杀人?”
“……是。总是不痛快的。”
柳茭拍拍他的肩膀:“殿下敬生慎杀,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总有人不似殿下这般仁德,待到他日性命垂危之际,为求自保而以刀锋示人也是无可厚非。不过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我这话也不过是宽慰殿下罢了。让我去杀人我也……”
“你会的。”
柳茭心头一颤,扭头看向古侃。
他亦看着柳茭,道:“那天在离青山,你说过若是有人杀了柳翕,你会要了他的命。”
提起这事,柳茭倒也忆起古侃说过他与自已意见相左。
“殿下呢?不,是你会怎么做?你是瑞王,皇亲国戚,你的亲人,你的家事,都有千万人记挂。有人杀之,必会受到天下人的讨伐。若你只是寻常人,你会自已讨回公道吗?”
两人四目相对,平静又认真。但置身山水,气氛并未沉重下来,反而多了几分闲雅。
古侃:“不知道。我不敢说我会和你一样手刃仇人,也不敢说我会交于官员历法,只是现在劫后余生,我不想坐以待毙。”
柳茭莞尔一笑:“殿下,你我在太后娘娘眼中已经死了,过不多时,我阿娘和妹妹想必也会如你我一般遭人暗算。我们本就人微言轻,太后娘娘想必不会多费心力,但殿下不同。她为您准备了替身,我们现在只需远远望着,待到时机成熟,唱一出大变活人也好为娘娘的寿辰献上大礼。”
古侃顿时明媚不少:“你要和我一起吗?我会保护你的!”
他满眼期待,柳茭愣了愣:“这就……不了。我要去七方馆,在那里等着风波平息,我阿娘和妹妹也会过去。殿下保重。”
看着他有些失意地坐回去,柳茭没来由地感到愧疚。
古侃:“对了,柳姑娘方才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在你眼中,是我这个匹夫鲜活,还是那美玉抢眼?”
柳茭:“在我眼中,殿下是我两个弟弟的朋友。”
提到柳白和象子尾,古侃忽地记起自已还有话未说:“那个,我找你,是有事……要说。差点……忘了。”
他按了按发慌的胸口,道:“柳翕他……出事了。”
柳茭的表情有些僵硬:“……什么?”
古侃面露难色,忐忑地答道:“说是遭人刺杀……没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