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的日子,焦家的大门却敞开着,任由风雪肆无忌惮地在这里飞扬。
“来了。”
焦夫人冷静,甚至冷漠地看着岑殁和柳白进门。
“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还是把门关上比较好。”
柳白带着笑,看着她充血的双眼。
“您说得对。”
她走上前,憔悴的脸上扯出笑容:
“请进。”
二人前脚进门,焦夫人就将门关了起来。
在她回头前,岑殁将一颗小药丸塞给了柳白。
柳白不动声色地接过,秒懂岑殁的意思,放伞的时候挡着脸,将药吞了下去。岑殁也在放灯笼时背过身,将药丸咽下。
从进门的一刻,她就闻到了一股气味,是毒。
“二位请坐。”
“谢夫人赐座。”
“谢夫人……哦,您客气了。”
这么多年了,听到谢夫人这三个字还是会不由得想起当年岁月。
“不知焦掌柜可在?”
柳白试探地开口问道。
“都这个时间了,他怕是尸骨都臭了。”
“夫人慎言。”
“我所说是真是假,你比我清楚,天色已晚,又何必卖这关子呢?”
此时,早已成为废墟的狗子屋子旁。
狗子拿着的伞和灯笼都被放在一旁,他孤身一人,在废墟里摸索着,手冻得通红,每次张口,都有哈气呼出。天色很暗,他瞪大眼睛,可还是没找着。
“狗子?”
周七七又惊又喜地喊出声来。
狗子回头看到了他们,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周七七赶忙去追:
“你跑什么呀?别跑啊!”
狗子在雪里走了那么久,脚冻得跟石头似的,根本跑不过周七七,没跑几步,就被她逮到了。
“放开我!”
“我不放!你都干什么了?象哥哥看到刀脸色就变了,然后就让我们过来找你,你最好把这事交代清楚。”
“刀,你刚说,他看到刀了。他是仵作吧?焦掌柜的尸体是不是他验的?”
狗子反过来抓住周七七,猛摇着她。
“这我哪知道啊?不过,他好像确实是仵作。诶呀,你别摇了。”
狗子停了手上的动作,坐在了雪地里。
“完了,这可怎么办?焦掌柜家呢?有人吗?”
“我听我哥哥说柳哥哥他们俩去了。”
岑纾北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那把刀是哪儿来的?”
狗子苦着一张脸,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天,有一个大哥哥让我今天去焦家掌柜那一趟,他给了我银两,火匣子,和炭。我觉得奇怪,宵禁之后,想着那里也不会有人,我没忍住,就跑去那里想看一下那里有什么。结果,就看到了……”
……
“凶器!我找到了!”
象子尾急冲冲跑了进去,猛地推开门,却被岑殁一脚踹飞出去。
柳白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进去。
周妖此时赶到,优雅地捡起刀,又扶起象子尾,递给了他一颗药:
“吃了这个,就能进去了。”
他吃下药,接过刀,一步步走进屋内。
“这把刀就是凶器,是在狗子的草屋那找到的,我猜,是被他藏在了屋顶的草或者积雪下,在屋子被雪压塌的时候,它掉下来,砸中了我。”
“这么一来,就说通了,狗子的……谎言。”
焦夫人的眼中泛起泪花:
“那你们,就说说看吧。”
柳白看了看象子尾,又看了看岑殁,她微微点头,柳白开始了陈述:
“宵禁之后,留在当铺的,不仅有焦掌柜,还有您吧。你们收到了岑佳意的恐吓信,于是宵禁后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当铺。晚上,你们发生了冲突,你把他推倒,他的头碰到了桌角,晕了过去。然后你就捅了他足足九刀。”
柳白将凶器举起,
“用的就是这把刀。可是你的行径被有一个人看到了。”
……
“结果,就看到了焦掌柜躺在地上,在他身边的是谢夫人谢雨,也就是,焦掌柜的妻子。他们俩都满身是血。”
“谢夫人?是那个坊间传闻医人无数,悬壶济世的名医?”
“嗯。我小时候,她救过我的命,所以,那时候,我进去确认了这血是焦掌柜的,我知道是她捅了焦掌柜,可我选择了帮她,我们一起,把凶器藏了起来。”
……
“没错,是那孩子帮了我,他把刀藏在了草屋屋顶,然后呢?”
谢雨低下头,泪水,从眼眶滴落。
“然后就是第二天,他去报案,之后的事,就是我们一起查案,今晚,来见到了你。”
象子尾此时站到了柳白身前:
“我还有些话说。我们之所以发现狗子藏着事,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错误。他说焦掌柜当时是趴在地上的。”
“原来如此。”
谢雨笑了,泪水滑落,她却笑得灿烂。
“我到那里的时候,确实是趴在地上的。但尸体的刀伤都在正面,撞到桌角的地方也是后脑,而且里面的空间狭小,而焦掌柜很高大。所以如果他撞上桌角后倒地,是不可能像我看到的那样完全地趴在地上的。但他对这点深信不疑,是因为他坚持晌午去报案,将自已所见一五一十地说出。那时,已经有人对尸体做出了调整,因为不愿意看到他的脸。所以将他翻了过去,这个人,就是怕被查宵禁的人抓到,不得不与这具尸体共处一夜的您吧?”
谢雨大声笑了起来,一边还拍着掌:
“对!是我杀了他。可是,你怎么证明那晚是我在呢?”
“九刀,全部避开了要害,还都不是刺在四肢上,这种事只有两类人能做到:一是仵作,二是医者。”
周妖推开门进来,当着岑殁的面吃下了药丸,
“名动坊间的谢雨谢思蒽,医术精湛,世间难寻。”
“思蒽,我的字,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提起了,我还以为,就只有我还记得了。”
她抬起头,追忆起自已的往事。半晌,她开了口:
“昨天,岑相的儿子给了焦岩一封信。”
“焦岩?”
柳白疑惑出声。
“就是焦掌柜,姓焦名岩字近财。”
周妖解释道。
小插曲结束,谢雨继续道:
“那是一封恐吓信,他怕是得罪了岑家,当晚他便怕得不敢回家,我们一合计,就决定在当铺待几天,风头过了,再收拾东西逃走。可是那天,我们都太紧张了,绷着一根弦,很快就爆发了矛盾。我们本来只是拌嘴,直到后面,他说我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已的孩子。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因为想给我们摘果子吃爬上了树,不小心摔了下来,没多久就没命了。”
她失声痛哭,好久才缓了过来,在场的人也都被这股悲伤感染,一阵沉默过后,谢雨重新开始讲述,
“那是我们心里的一根刺,他平时不会提,也不许别人提,我一听他这么说,当时就没了理智,跟他动了手,正好巡夜的路过,他动作一僵,我就把他推到了桌角上,好在外面的人没注意。我等他们走了,脑中一直响着他刚才说的话。他否定了我最热爱的行医,拿我们孩子说事,还被那个岑家盯上了,我拿起了刀,那是师父留给我的,我紧张无助的时候,都会带着它。我用它捅了他很多刀,我下不了死手,就这么让他血流不止,最终死去。”
她的眼底流露出戾气,夹杂着不忍,就好似回到了提起刀的那一刻。
“我本打算也这么去了的,可是那个孩子这个时候过来了,我看着他,我想到我的孩子,如果好好活着长大的话,也就有他这么大了。我就放弃了。跟他藏好东西后,我回到当铺,将焦岩翻了过去,到了今早,我回了家。我知道你们会来的,一直等到了现在。”
柳白几人看着她带着泪水的笑容,低下了头。
“我还需要一样东西,可否拿给我看?”
岑殁此时径直站到了谢雨跟前。
“什么?”
“岑佳意的信。”
“你要是把它交上去,这案子就得不了了之了。”
“我知道,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拿出来的。”
谢雨见她这么说,只好去拿信。
“给。”
“还有一件事。可以帮我个忙吗?麻烦您把嘴张开,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一下。”
“这是要干吗?”
象子尾迷茫地问柳白。
“我也不知道,可能,言姑娘有自已的想法吧。”
谢雨张开嘴,一颗小小的药丸被放在里面,她有些懵,闭上嘴,下意识地咽了下去。
“你,没打算活过今晚吧?”
“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毒药。如果有机会再见,我希望你是以医师谢夫人的身份好好活着。屋里的毒是慢性累积的香,少量吸入不会有问题,但像你这样吸了一天的,随时都有毒发身亡的可能。一开始没闻出来,还踢了象仵作一脚,实在抱歉。”
“没事,这种东西能闻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
谢雨从蒙圈状态中恢复过来:
“谢谢你。”
“好了好了,都跟我回七方馆,他们几个说不好已经在等了。”
“都有谁?”
“顺利的话,有七七,狗子,还有岑纾北。”
岑殁想了想,但是他在,还是不去了的好:
“我先走了,明日,我会和你一起收尾,今天,多谢关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风雪中。
“雪下得这么大,她住得离这很近吗?”
象子尾看着她的背影,不免发出了疑问。
“这谁知道呢。”
周妖很清楚岑殁不跟他们一起回去的原因,也就没有多管闲事,放任她离去。
他们很快回了七方馆。岑纾北率先离去,他本来就不是来查案的,如今象子尾生龙活虎,自已早该走了。周妖跟周七七一行解释了来龙去脉后,感慨了一句‘早知道就让她过来了’,别的没说什么。象子尾和柳白相继离开,剩下狗子和谢雨在这里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