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殁沿着冬枣留下的痕迹追到了一个废弃的戏院。蛛网在寒风中微微飘摇,老鼠啃食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黑暗中暗藏杀机,岑殁对此也有所察觉,她警惕地观察四周。
突然,一个白衣服的女孩从戏台上滚下,将地上的灰尘激起,纯白的衣裳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岑殁慢慢靠近,直至看清那女孩的模样,她连忙跑过去:
“羌笛,是你吗?你怎么……”
话没说完,戏台下一柄短剑刺出,岑殁向后仰头,躲过一击。她连忙抱起羌笛,飞身逃往空地,离开戏台数米远。
戏台早已腐朽的木制地板被掀飞,尘烟落地,一个人影显现。
“星汉?”
他披散着头发,络腮胡子长了满脸,又黑又瘦,与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岑殁都不太敢确定自已的答案。
他朝岑殁伸出手:
“东西给我,她也是。”
“什么东西?”
“铃铛。”
岑殁此时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岑殁将羌笛放在一旁,取下头上的簪子,轻轻一扭上面的机关,簪子里的长针便滑了出来,接在簪子后面,成了岑殁的武器。
星汉也举起短剑,迅速冲向岑殁,被岑殁侧身躲过,岑殁踢出一脚,也被星汉防住。两人你来我往,但星汉身材高大,力大无比,每一击都势气十足,正面战斗的经验又比岑殁多,岑殁最终被打飞武器,败下阵来,她弃战转身,打算带着羌笛逃跑。
星汉将短剑扔出,岑殁堪堪躲过,面纱被刺下。
“荧惑,怎么是你?”
岑殁扶着仍在昏迷中的羌笛,正准备逃,就看见岑家兄弟俩朝这边追了过来。
在她犹豫该不该回去捡武器和面纱的瞬间,星汉从身后掐住了她的脖颈:
“回答我,冬枣呢?”
“你真是老了,眼瞎耳聋到如此地步,方才还与我交手,都没分辨出我和冬枣。想当年你叛离千影楼时还口出狂言,如今再见,竟已落得这步田地,真是可笑。”
岑殁狠戳星汉痛处。
“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千影楼的所有人,包括你,都得赔罪!”
对,就是这样,杀了我吧。
岑殁闭上双眼,将自已的灰绳取下。
只要别被岑家人抓到,我宁愿现在就死。
星汉抬手运力,对准岑殁的脑袋,可是他的手掌悬在半空,未能落下。
岑纾北的到来比岑殁预想的还早,他抓住星汉的手腕,将星汉猛地甩开。
岑弃悲也赶到了这里:
“紫衣服的呢,没追上?”
岑殁点了点头。
随即她将羌笛放下,低着头,捡起了自已的武器和破了口的面纱。将面纱重新戴好,她又举起星汉的短剑。心中暗想:
果然,还是不想死啊。这样没有被看清脸,大抵不会有事。
岑纾北此时已经将星汉按在地上,他的双手双脚被岑纾北用绳子绑住,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岑殁一步步走向星汉,千影楼的叛徒,若无楼主交代,见者必诛。
距离新年到来,还有半个时辰。
“赶上了赶上了,不过,怎么没见人啊?还有,大过年的,还是别死人的好。”
古侃拿着盒子,急匆匆赶到了戏院。
他站在门口,只见岑弃悲和一个白衣女子待在一处,不远处,岑纾北和拿着短剑的黑衣女子死盯着被绑住的粗汉。
黑衣女子举起剑,他想起薛次告诉自已今晚这里会有人死去,请他届时去请柳白查清此案。
“且慢!”
他的动静引来四人齐齐回头,除了还未醒来的羌笛,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
他指了指盒子:
“各位,我是来送东西的,你们谁要此物?”
他身着锦衣玉带,华贵无比,右耳戴着一个橙色的玉制耳坠。
岑纾北看着他的耳坠,忙单膝下跪行礼:
“参见瑞王殿下。”
说罢,他朝岑弃悲使了个眼色,又拽了拽岑殁的衣角。
岑弃悲和岑殁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不知瑞王殿下莅临此处,多有失礼,万望殿下海涵。”
岑纾北开口解释道。
“呃……不失礼,岑公子,还有,呃……那位姑娘都快起来吧。”
“那个盒子……怎么在你手上?”
星汉的回答打破了平静。
岑殁拽着他的头发,逼着他抬起头。
岑纾北头皮一紧:
“姑娘,他已经被绑住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好吗?”
岑殁瞪了他一眼,又在看到他的脸时没了气势,将脸别了过去,松开了手。
“那个盒子,前几日就被冬枣拿走了。”
“我插嘴一句……可以吗?”
古侃看了看岑殁手上的短剑,试探性地问道。
“瑞王殿下请讲。”
岑弃悲脱下外衣,犹豫了一下,看到羌笛通红的手指,还是将衣服盖在了羌笛身上。随后他走向岑殁,要拿走她手上的剑。岑殁紧握剑柄,不愿放手。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古侃拿着盒子来到了星汉身边,他蹲下:
“有人让我来送这东西,可是该给你?”
“我不要盒子,我要铃铛。”
古侃将盒子打开,晃了晃,放到耳边:
“有声音,应该就在这里面!”
“这盒子有夹层,把它劈开好了。”
岑纾北微笑着朝身后抢剑的岑殁和岑弃悲伸出手。
两人互瞪一眼,岑殁松开了手,岑弃悲将剑递给岑纾北。
在古侃和星汉期待的目光中,盒子被劈开,一个铃铛从夹层中掉了出来。
“真的有,给你!”
古侃将铃铛递过去,少了夹层的束缚,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准确传入星汉耳中。
他的眼中流露出喜悦,随后是两行血泪流出,接着他的耳朵,鼻子和嘴都流出鲜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就这么被定格下来。
星汉的表情不变,头却抬不起来了,重重地砸到地上,脸庞上的血混着灰尘在他的脸上和地上留下痕迹。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惊喜交加,难得地展露出真心的笑。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古侃求助似的抬起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岑殁缓缓伸手,微微颤抖着去探星汉的鼻息。
她摇了摇头。
岑纾北去摸他的脉搏。
他的脸色苍白,将星汉的双眼合上:
“他死了。”
古侃手一松,铃铛掉到了地上。
死了,他死了?为什么,是因为铃铛吗?我晃了铃铛,是我杀了他?我应该怎么办?
古侃头疼欲裂,茫然地看向岑殁和岑纾北。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去柳府,快,带我过去,谁轻功好,快!”
岑纾北反应过来:
“我,我可以,我带您去,抓紧我。”
“好,快走。走,走,走……”
古侃浑身发软,恍惚不已。
另一边,柳府门口。
“被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了。”
象子尾点了点头,自已猜得果然不错。
“你怎么跑这来了?”
“没什么,就是还不困。”
看到那副模样还能困也是了不起。
两人坐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眼见着新年即将到来,柳茭也并不打算真的把自已的亲弟弟关在外面跨年。
她走近大门,示意门童不要出声。本打算过一会儿再开门,结果听到了他人的来访。
“柳白——!象子尾——!”
古侃的大叫不仅吸引了柳白和象子尾的注意,还成功引起了柳茭的警觉。
“瑞……”
“别瑞了,出大事了,快跟我走吧!”
古侃打断了柳白的行礼,拉着他和象子尾就要往回赶。
“等一下。”
象子尾往后一步,拒绝莫名其妙的加班:
“先说是什么事。”
“老戏院,死人了!”
看来我也得去一趟。
象子尾叹了口气,看到了一旁的岑纾北:
“岑公子?”
岑纾北笑了笑:
“二位安好。”
“好。”
象子尾毫无感情地回道。
“好了,走吧。”
“往哪走啊?”
柳茭一下推开门,
“要么带着我,要么你给我留下。”
古侃冲到柳茭面前:
“这是大事,姑娘你就别掺和了。”
说完,朝柳白他们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老戏院,我可听着了。有什么不能去的,不就是s……”
“不就是死了个人”这种话,柳茭说不出口。
她叹了口气:
“有关人命的事,别再碰了。”
柳白正要反驳,岑纾北推了推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多言。
“先带我过去吧,他们俩自已会跟上的,老戏院没几个人吧,晚个一时半会也不耽误查案。”
岑纾北点了点头,带着象子尾先走一步。
“你没见过柳白查案吧?你见过就不会拦着他了。”
柳白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古侃。
你让她去看我查案,现在?
见柳茭犹豫,古侃再次出声:
“你难不成是怕了?”
“我有什么怕的?”
“那你敢不敢跟我们一起过去?”
“我有什么……”
还是不敢的,但柳茭看着古侃的模样就不想示弱,
“有什么……不……不敢?”
怕了,很明显,但古侃没意识到。
“那走吧。”
柳白刚想劝下她,柳茭却点了头:
“走!”
柳白怀疑自已还在梦中,掐了自已一把,疼。他觉得自已有必要看一看太阳从何处升起。
“大小姐,那老爷那边……”
“实话实说!”
柳茭气势汹汹地走到最前面,古侃不甘示弱地赶上,柳白小心翼翼跟在两人身后。
“别挤我!”
“你才是!”
“二位!”
“干吗?”
柳茭和古侃一齐回头看向柳白。
“这边,别走错了。”
“……”
戏院内。
“你,不会说话吗?”
岑弃悲想起岑殁一路上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忍不住问道。
“……”
岑殁没有任何肢体语言,也没有说话。她看向躺在地上的羌笛,将自已的外衣脱下,穿在她身上。又将岑弃悲的衣服递了回去。
岑弃悲没有再穿上,拎着衣服站在旁边。
可能是因为岑弃悲没有见过岑殁,所以岑殁在他面前更加自在。
……
“岑公子,你身上可有什么助眠的东西?”
“嗯?有什么?”
“你听错了,我没说什么。”
“这样啊。就在前面了,马上就到。”
“好。”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好奇,象子尾本不该在这里感到困倦,但与岑纾北一道过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回想起之前岑纾北背自已去七方馆时的事,他产生了疑问——岑纾北身上有什么可以让自已在棺材外也能安眠?
可能是巧合吧。
如此想着,他们到了戏院。
“人在哪?”
岑殁往那边一指,象子尾忙跑了过去。他拿出工具,开始忙活:
“怎么死的?”
岑弃悲捡起铃铛:
“我哥哥把他捆了,然后瑞王拿来一个盒子,在里面找到了这个。它一响,这个人就七窍流血,没了性命。”
象子尾看着岑弃悲,从他手里接过铃铛,在自已耳边晃了晃,又在岑弃悲耳边晃了晃。
“我们都在这看着呢,错不了。我,我哥哥,瑞王殿下,还有她,我们都看着。”
岑弃悲指了指在场众人。
他们一一点头,对岑弃悲所言表示认可。
象子尾点了点头:
“好,没事就回去吧。”
岑纾北拉了拉岑弃悲的衣服:
“走吧。”
“嗯。”
“象公子,麻烦你了,告辞。”
象子尾举起还拿着柳叶刀的手,摆了两下,作为回应。
岑纾北转身,看到岑弃悲停在了羌笛身旁,他冲岑殁笑了笑:
“姑娘,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岑殁点了点头。
“那就交给你了。”
他和岑弃悲对视一眼,两兄弟一起离开了这里。
“你还会关心人啊?”
“她冷得手指通红,又晕了过去,我这才……”
“我说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呢,原来是这样啊。”
又被他耍了。
岑弃悲仍然嘴硬:
“不穿是因为脏了。”
“哦~”
总感觉更没面子了。
岑弃悲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烦闷了,越走越快。
“你也出去吧,这些东西,你一个姑娘家看着了不好。等会儿会有另一个女子过来,麻烦你拦住她。”
岑殁将羌笛抱起,坐在门外。
……
“来了?”
鸿雁回头,看向昏暗的房间。
“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呢。”
冬枣从中走出来,
“新年好啊,鸿雁。啊不对,我已经不是千影楼的人了,我应该叫你一声云籁。”
“是啊,新年已至,祝你得偿所愿,如意顺遂……苏月委。”
苏月委勾起唇角:
“不愧是你啊,我的话就做不到这么八面玲珑。”
她顿了顿,
“我做不到祝福叛徒。”
云籁也不和她废话:
“楼主曾有过嘱托,你的叛逃虽不义但有情,念你这些年功劳不小,如果遇到你,就将你活捉回去,由他亲自量刑定罪。”
“你收到我的信就真的来了这,是因为我说过你不来就要杀了荧惑吧?”
云籁点了点头:
“说得不错,但捉拿你也是我的目的。”
苏月委走向云籁:
“我说要杀你,她就追了过来,跟你真像。”
云籁看着她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开口:
“你的意思是她被你引了出来,那她现在在哪?”
“嗯……死了吧?”
她夸张地表现思考,满眼无辜地看着云籁,
“我引她去见了星汉,现在她和星汉应该在废戏院,不过星汉应该也活不了了,毕竟那个人答应我,会杀了他的。”
“谁?”
“这个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别的事。”
她变得严肃起来。
“说吧,你要是说谎,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苏月委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我说,我说就是了,不要这么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云籁瞪了她一眼,苏月委这才好好说话,
“三年前,我们十七岁。星汉挟持了羌笛,也就是我的妹妹苏白语,逼我和他一起叛逃。他走时被楼主下了偷年散,虽说有药物缓解,但五感被削弱的情况还是越来越严重。他对楼主的恨也越来越深。我对这些不感兴趣,直到半月前,我无意间知道了白语被劫走的消息。那个人给我寄了信,让我把一个盒子给焦近财。作为交换,他把白语还了回来。后来我查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那个盒子里的铃铛能要人命。不过,要事先在要杀的人身上放一种虫,虫爬进人的身体里,听到铃铛响就会要了那人的命。”
“什么意思?”
“我听闻荧惑近日有些麻烦,正好帮她立个功。”
云籁笑了笑:
“千影楼中有你的人啊?”
“怎么会呢,若我当年没有离开,现在估计也已经拿到竹牌了,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苏月委强撑气场,云籁也不拆穿:
“你所谓的帮她立功,其实就只是把她引过去吧?你知道星汉的死是必然的,荧惑不过是看到了这些,算不上什么功劳。你想让她做的,是带走羌笛和星汉。你说那人将羌笛交还给了你,却不提羌笛的状况和那人劫走羌笛的原因,是因为羌笛出了什么状况吧?她和星汉很像,被人放了虫子,听到铃铛响,就会出事,你想让千影楼查出解决的办法,所以把羌笛和星汉都送到荧惑眼前。”
苏月委怎么挤也挤不出笑脸了:
“你知道些什么?”
“楼主今晚交代我的任务是问出焦掌柜的死因,查事就要查到底,所以在今晚问因之前,我就自已做了调查,查出了一些有关的事。”
看着云籁淡定地补充,苏月委只觉得火大:
“说得真轻巧,就是不知道荧惑能不能和你一样轻松了。”
云籁点了点头:
“星汉和荧惑的实力差太多了,虽然如今星汉实力大减,但护住羌笛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取了星汉性命确实难办,不过她是你计划的重要一环,死不了的,对吧?”
云籁仍然很淡定,她的从容和冷静像是刻在骨子里,她越这样越是让苏月委窝火。
苏月委绕到她身后,指着自已刚走出的地方:
“那是你的家吧,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
看着眼前的废墟,云籁沉默许久:
“我的家,现在在千影楼。所以,今晚我要抓你回去。”
“凭你?”
云籁摇头笑道: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苏月委顿感不妙:
“你干什么了?”
“你约我在此见面就是想利用我的痛处逼我狠不下心抓你,或者犹豫片刻也足够你逃之夭夭。你很厉害,不做点准备怎么敢过来见你呢?”
说完,云籁便倒了下去,她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却仍然毫不慌张。
“你在哪动的手脚,用了什么东……”
话没说完,苏月委便被周妖偷袭成功。一手刀劈晕苏月委的周妖嫌弃地甩了甩手:
“亏你想的出来,就不怕她趁你倒下跑了?”
“我了解她,她肯定不会允许在不能保证自已安全的情况下离开的。”
“你给自已下药引起她的怀疑,再让我趁着她慌乱的时候偷袭,也不怕中间出什么变故。”
云籁笑了笑:
“新年刚至,叛徒落网,是个好彩头。”
周妖撇了撇嘴:
“不好好过年,跑这来折磨自已,也难怪楼主这么重用你。”
“今日,多谢你了。”
“不必,这个任务简单功大风险小,和谁一起我都会接的。不过,把你们俩搬过去还是有点累啊。”
“有劳了。”
至此,三年前离开千影楼的三人均已被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