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蛊虫。”
象子尾急匆匆赶到雅间,宣布了这个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
“天色已暮,象公子快些落座吧。”
古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招呼象子尾坐下。
梁衷等了多时,此刻已然按捺不住:“找到言欢了吗?”
象子尾似乎预料到了他的问题,站在原地:“没有。而且,更糟。”
古迄抬眼,桃花眼中有不解亦有兴致勃勃:“哦?”
象子尾:“楚久楼和申碣也都不见踪影。”
梁衷一边帮白耳顺猫,一边道:“楚久楼是秣先王女派来的先锋,殿下这次也不能不管了。”
情况绝对不容乐观,但想到古迄会因此忧心,梁衷还是感到一丝窃喜。
古迄放下筷子:“峤邑这么大,去何处好呢?”
象子尾:“我来这里之前碰到柳白了,他觉得那个暗道很有可能。韩今去了废屋,他去计夫人家那个暗道口。”
梁衷:“你呢?你想去哪?”
象子尾的眼睛转了转,最终落到了白耳身上:“我要哄猫,然后吃饭,然后把它送回去,最后回分衿院。”
总结:先吃再睡,顺便逗猫。
梁衷起身:“白耳自已可以回家,就不劳象公子费心了。”
说罢,他拎起刀,别在腰间:“我去找韩今。殿下请便。”
古迄笑笑:“有劳象公子带路。”
象子尾一顿,不情不愿地垂着头。
殿下,王爷,峤邑。
这人我惹不起。
短暂的心理斗争结束后,象子尾抬起自已疲惫的双眸:“这是在下的福气,殿下,请吧。”
古迄笑容满面,饶有兴致地开口:“象公子先吃些东西吧。”
象子尾看看桌上,咽了咽口水。
快点去,他们有危险。
不着急,你现在很累。
两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势均力敌,半晌的沉默后:“不了,找人要紧。”
古迄笑出声来:“本王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说罢,他从袖口掏出一个骨哨,轻轻一吹。
声音从他的手口之间流出。
手腕一翻,名为森莫的折扇被他掷出,旋转着向前,冲开窗户,与此同时,一只白鸽利落迅疾地飞入,跟在身后的是刚才开窗的扇子,随即清脆的一声响起,窗户再度紧闭。
电光火石之间,折扇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除了多了一只立在他手上的白鸽,这里的一切都与方才无异。
古迄轻轻对着白鸽扇了扇,那白鸽顺从地立在他的指尖。
他笑盈盈地看向象子尾,象子尾确实在对着他发愣,但不是惊讶,而是在想些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位公子一定没想什么好事。
诚然。
好像周妖,打扮鲜艳夺目,还会做一些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周妖会讲不好笑的笑话,不笑就甩脸。
这位殿下也是,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这动作,这阵仗,是想让我夸他的白鸽吗?不夸会甩脸。
不对,他可是王爷,说不定会更严重。
想到这里,他缓缓开口:“好漂亮的白鸽。”
古迄总觉得吃了亏:“就这些?你刚才心里在想什么?”
象子尾觉得头大:夸错了?还有?是想让我夸他?
象子尾面无表情地再度开口:“殿下好身手。”
古迄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白鸽从他的指尖飞走,他才道:“你方才绝对是在心里编排我吧。”
象子尾脸不红心不跳地摇摇头:“没有。”
“真的?”
假的。
“不敢欺瞒殿下。殿下唤来这白鸽是为了……?”
古迄:“写信,我会让王府的人和官府的人先出去找,象公子可以先吃些东西。还有,我需要他们的面部特征,有劳了。”
说罢,他去到屏风的另一边,留象子尾一人在此。
……
天色阴沉,行人归家。
日头隐没在地平线,空旷的道路上,柳白焦躁不安地朝着暗道口过去。
手心稀薄的汗意,紧皱的眉头,止不住的燥热,他此刻行色匆匆。
凹凸不平的路面绵延向前,离计瞻娘家那片还有一段距离。
柳白一心只想着快些,再快些,不自觉踩到石子,重心不稳,身体前倾,踉跄两步。
几乎同时,一把匕首朝他飞来,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没能得逞,擦着他的发丝,最终插进地面。
几根青丝落地,柳白回头,一个一身黑衣,身穿斗篷还戴着面具的人出现在身后。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顾不得多想,他拔腿就跑。
黑衣人拿回匕首,紧追不舍。
他一个借力,飞身踢倒柳白。
他骑坐在柳白身上,提起匕首,对着柳白的脖颈,寒光一闪,狠狠刺下。
柳白看穿他的动作,头往一边偏,用手挡住刀刃。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血顺着匕首滴下,衣领和脖子均被染红。
柳白疼得泪水滚落,咬着牙,忍着痛,和黑衣人推搡。
两人都卯足了力气,柳白渐渐不敌,只好另寻他法。
柳白另一只手抓起灰土,洒向黑衣人,趁那人格挡,狠狠咬在他的手上。
铁锈味弥漫在口中,黑衣人手一松,他胡乱一抓,碰到了黑衣人的面具,黑衣人心下一惊,慌忙躲避。柳白趁机脱身,连滚带爬地逃走。
黑衣人似是被他惹怒,开口喝道:“你以为你跑的了?”
他脚步飞快,揪着柳白的后领,推着柳白身侧的高墙旁。
柳白的头被狠狠砸向墙面,后脖颈被掐着,手被扭到身后摁住。他的脸上沾满了灰,伴着伤痕,触目惊心。
一番折腾下来,柳白出了一身汗,几绺头发散下,很是狼狈。
“还有什么遗言吗?”
“言姑娘呢?”
黑衣人冷笑一声:“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呢?现在上路,黄泉路上,你们俩也算是伴。”
柳白脑子“嗡”的一下炸开。
言姑娘,死了?
两人过往的一幕幕瞬间占据脑海。
岑家老宅、戏院、千影楼、分衿院……
“那,就叫言欢吧。”
“那你平时都说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罢了。”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能把命握在自已手中,也挺好的。”
……
初见是在哪里?
对,是在雪地。
那一天,我回来的很晚。
夜幕,寒风,大雪。
我提着灯,瞥到了血迹,在那里,她还朝我掷了一只……
柳白的思绪戛然而止。
可以逃,我在路上碰到象子尾了,他一定已经找了人来,再拖延一会就好。
不可以白白送死。
柳白很快重新理好思绪。
“怎么,就这些?”
身后冰冷不屑的声音响起,柳白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你是谁,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觉得好笑:“若我……”
“若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柳白的话让黑衣人感到不悦。
面具下的脸黑了几分,他将插在柳白手上的匕首猛地一扭。
“啊啊啊啊!!”
惨叫声让黑衣人愉悦几分:“你说你该怎么知道?”
柳白疼得不行,但头脑更加清晰,艰难开口:“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柳家公子柳白,商人之子不得为官,你是偷偷在疏王手底下做事。”
柳白:“你是京城来的。你怕我见到你的脸,说明这里有人认识你,你在京中是有身份的人啊?知道我在这里的人屈指可数,你应该不是直接找到我的,思来想去,也只有前不久见到陛下算与京中有些值得深挖的交集。如今秣先使节即将抵达,明争暗斗愈发激烈,两派相争,我算是陛下的人,而你隶属太后一党,没错吧?”
黑衣人面色凝重,柳白轻笑一声:“看来我说对了。你想知道我跟陛下说过什么吗?他……”
他装作虚弱,刻意压低声音。
黑衣人下意识探身,伸着脖子,仔细地去听。
柳白使劲往后撞,头顶中黑衣人的下巴,黑衣人下意识拔出匕首,鲜血流出,柳白的手下意识一抖,但他已然顾不得痛,一边跑,一边掏出飞镖。
他转身,将飞镖丢出的同时,黑衣人也带着愤怒将匕首掷出。
柳白下意识闭上双眼,抬起手。
面前响起武器碰撞的声音,接着是黑衣人的闷哼。
我打中了?没开刃啊,不应该……
柳白疑惑地睁眼,滴着血的手放下。
那只没开刃的飞镖安静地待着数米外,很明显,他的飞镖偏得离谱。黑衣人的匕首落在他脚边。插在黑衣人腹部的不是飞镖,是簪子。
乍乍的风掀起沙尘,在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前,他的眼眶湿热,豆大的泪珠被风吹落,在脸颊留下一条痕迹,清洗掉灰尘,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与此同时,这根熟悉的簪子和刚才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已经明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姗姗赶来的人亦带着慌乱,轻喘着气。
带着自已匆忙的动作,她的发丝被风抚起。
柳白带着期待和庆幸转身的同时,岑殁停下脚步,站定。
风停了。
她垂下的青丝慢了半拍,顺从地落在肩头和身后。
夜幕,清风,初夏。
打偏的没开刃匕首。
这次,是她救下了他。
“言……言欢?”
岑殁见他泪眼婆娑,伤口滴血,白衣染尘,只当他是受了伤,劫后余生,所以才激动至此。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岑殁一愣:“没事。”
说罢,她迅速来到柳白身前。
柳白笑着擦擦眼泪:“那就好。”
岑殁顾不得多管柳白的异常,警惕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拔出簪子,血顺着针滴下。他狠毒阴戾的目光落在岑殁和柳白身上,咬牙切齿:“死定了,你们。”
“这可不一定!”
黑衣人怒气冲天,一听见这话,瞬间转过身来,折扇转着,一下打掉黑衣人的面具,又回到古迄手中。
他悠闲地扇了扇,眉眼含笑,颇具几分玩味:“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方公公。”
黑衣人忙抬手,腿却不受控制地跪下。
双膝触地,他回头看向岑殁。
岑殁将两枚铜钱夹在手中,弹出,正中黑衣人的双腿。柳白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眼底如有火烧,方公公瞪着岑殁。
“暗器,是这么使的,要快,要准,要狠,还要藏好了。”
岑殁目光幽暗,面露不屑。
方公公:“叱王,你可见到了,不管?”
古迄浅笑道:“公公莫不是在与本王讲玩笑?您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本王自然是要敬您几分,可这位公子亦是贵客,莫要为难我了。”
“我说的是这位姑娘。”说着,方公公将带血的簪子拿给他看。
古迄的折扇遮住口鼻,眼睛睁大,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上前接过簪子,在方公公的衣衫上将血擦净:“公公并非武功高强之人,怎么亲自出手?”
“我的人被……”他像是想到什么,话停在嘴边,抬眼看向古迄,“你干的?你不是……”
古迄满眼无辜:“本王什么都没做,我不想与你们作对,只是公公也知道,陛下才来过,偏偏我这里出现了羽箭行刺,陛下不怀疑已是莫大恩典,自然要还的。”
他的眼中浮现笑意,让人脊背发凉:“本王这不是留着手,没杀公公吗?可惜你没读懂我的意思,竟还一根筋地过来,柳公子手无缚鸡之力,你却还弄成这个样子,真是有些好笑。”
说罢,在方公公惊惧交加的目光里将簪子丢给岑殁。
折扇合好,古迄的人迅速行动,将方公公制住。
象子尾见情况已经安定下来,从暗处走出。
岑殁接住簪子,回身将匕首捡起,柳白则将飞镖拿了过来。
他自嘲地笑笑:“我……方才……献丑了。”
岑殁戴好簪子:“柳公子拖到了我来,已然是极好了,况且此物无锋,倒也不成助力。”
象子尾本来在思考发生了什么,还没思考完,岑殁捡起的匕首就引走了他的注意。
“言姑娘,这东西给我。”
岑殁略一迟疑,将匕首递给象子尾。
象子尾又看向柳白:“手上的伤是这匕首弄的?”
柳白点点头,将手伸过去。
象子尾在匕首和柳白的伤口上反复比划,最终给出结论:“就是这把,杀了废屋那个人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