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魏京晨霜压城。
丑时三刻,赵承羲手持十三席之卷,于太极殿外立书案,正式通宣《靖察笔案录》之书,言沈辞白“擅录帝命、强简于人、谋写后史”。
诏令未发,兵未动,先废其笔。
钟无声当庭劝阻:“沈大人乃皇简所封之诏使,未得帝诏,不可废职!”
赵承羲却笑:“皇帝不发诏,是因为他己不敢发。”
“他知沈辞白再书一笔,将来史中就再无他‘无过’之身。”
“他不肯写,那就由我来写。”
……
与此同时,靖察司卷阁。
沈辞白端坐案前,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封来自东宫的通宣副本。
“我己经不是诏使了。”他自语。
李玄通却站在他身后,沉声道:
“但你仍是‘持简者’。”
沈辞白轻轻一笑,将案上一枚金简缓缓展开。
“此简己废。”他说,“但史……未断。”
“赵承羲以十三席书我,我便以一简——书十三人。”
……
申时,赵承羲设“废简仪礼”,拟于卷阁焚金简、封案牍,号称“昭告百官、封锁史笔”,其名曰:
“断史日”。
所有朝官皆不得上书,不得议简,不得谈焚骨案。
而皇帝——仍未出诏。
甘泉宫门闭,盛铸未至,兰台司礼封口,内阁沉默不语。
一切都如赵承羲所愿。
他独坐殿外,于焚香中落笔,补录沈辞白“乱史九条”。
其末章名曰:
《亡简之笔》。
……
正午,靖察司西阁火起。
卷阁内,沈辞白穿甲执笔,将所有未入史者之名重新抄录,写成“未记者录”。
他站在火前,将焚骨案最初的“天机问简”三页焚入火中,而将这封“未记者录”密封,递交李玄通。
“此简送兰台地库。”他说,“待百日之后,若我未归,交由钟无声取之。”
“若我归了,我亲手带它——去甘泉宫。”
……
而在兰台旧室之中,钟无声查阅沈致远当年所藏残简,忽然翻出一页“天书草样”。
那是沈致远临终前书写未成之页,唯一写下的字,是:
“朕。”
钟无声一怔。
翻页处,却有另一笔迹补书:
“书此‘朕’者,不是皇帝。”
“是将来写他之人。”
钟无声双手发抖。
原来沈致远最后要写的,不是皇帝的功过——
而是:谁能决定皇帝的功过。
……
酉时,靖察司再遭突袭。
东宫火兵以“肃清卷贼”之名闯入中庭,沈辞白以身阻火,重伤倒地,一页金简被火烧至半边。
他口吐鲜血,却仍压住简卷,用尽最后气力写下:
“谁能书天命?”
“焚我。”
……
夜降,雨落。
沈辞白伏倒于火案之后,怀中金简尚存一页未燃,其上墨迹未干:
“我书我史,我记我名。”
“我若未死,明日再写。”
腊月三十夜,风雪如刀。
沈辞白伏倒在靖察司案前,口中吐血,手仍紧握未燃尽的金简残页,雪落其肩,血洇纸上。
那一页,只剩最后三行未写。
钟无声赶来时,他正以指沾血,书字于纸:
“今日天命,未由天定。”
“由我写。”
……
巳时三刻,东宫传出密诏副本,命兰台封卷焚案,翌日午时以“定史议”为名,设“王史礼堂”于太极殿东,拟将“十三席册”入档。
赵承羲自书诏卷,封其名曰:
《天命录》。
——不由皇帝起笔,由太子执卷。
盛铸至皇城前,被拒于宣阳门外,沉默三刻,只道一句:
“史若由臣造,天不配君名。”
……
与此同时,皇帝独坐甘泉殿,无灯、无侍。
金炉焚香之上,唯余两物:
一是赵承羲亲献的《天命录》草页,一是沈辞白命悬一线所送的“未记者录”。
两份皆为“史稿”,却笔法相背。
一份,写“谁夺史”,一份,写“谁被夺名”。
皇帝捻起沈辞白之书,指腹拂过纸上名字:杨继兰、褚秋仁、曲聿、顾彦声……他缓缓念着,声音愈低。
“这些人……”他自语,“当年,是朕亲笔划下。”
“如今,竟要被他一个诏使……一一写回史书?”
他忽而抬头,眼神疲惫而冰冷:
“若让他写……朕还是皇帝吗?”
……
午时将至,太极殿东,十三席列开。
赵承羲执笔立卷,对百官宣布:
“今日,定大魏后史主笔。”
“此后帝国兴废、君臣功过、三朝之误、五代之贤——皆由我太子亲主,十三笔执史。”
其话落毕,全殿肃然。
兵部尚书、兰台典首、三辅校吏皆立于席下,未言一语。
钟无声自侧堂赶入,抱伤站于席前,厉声质问:
“陛下何在?”
“王命何宣?”
赵承羲却缓缓道:
“皇帝不言,就是朕。”
“今日之后,大魏无诏使,只有史臣。”
“而太子——为史主。”
……
此时此刻,宣阳宫正殿内。
皇帝缓缓立起,披上衣袍,步伐缓慢而沉重,手中仅握一笔一简。
他抬笔,写下一封“手诏”:
“朕观史二书,一为命所书,一为命所逆。”
“然昔日之命,未见清白;今人之书,皆有血迹。”
“故朕不能定谁为忠,谁为逆。”
“但朕欲立一人,来书朕。”
落款:天子不署名,只题一字——
“问。”
……
诏传太极殿,众人皆惊。
赵承羲缓缓闭眼,久久未语。
钟无声揭诏朗声宣读:
“诏曰,自今往后,诏使不废,金简不灭,百日未终,卷不得焚。”
“沈辞白虽伤未起,仍为诏使——独掌书命。”
“他活着。”
“就有资格——写我。”
……
远处风雪中,沈辞白躺于卷前榻上,己无力言语。
李玄通轻声道:
“诏来了。”
“你赢了。”
沈辞白微微睁眼,喉中溢出血沫,只一字:
“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