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酉时将尽。
风雪漫魏京,钟声十响,为沈辞白而鸣。
百日查案,终至最后一日。
靖察司中庭,沈辞白披伤重起,半身尚缠绷带,未着官服,仅以素衣执简,立于案前。
金简未毁,火卷重录,一页页残案被逐一复书。
“他醒了。”
“他还在写。”
消息传遍内外三辅,士人纷纷聚于司前,百姓静立街侧。
未有谁大声喧哗,只一城肃立,仿佛在等待最后一笔的落下。
……
兰台地库,钟无声亲送“位记者录”。
这卷乃焚骨案百日追查后最终归卷者,由沈辞白亲笔,收录三十七名“赐死无籍”之人,皆未留法录、未有身后——
今日补史,字落为名。
“他们的名字,不该只有墓。”沈辞白轻声说。
“他们的命,不该只写一句‘死’。”
……
宣阳宫密室,皇帝沉默观卷。
三日不出,五日不语,百官等他表态,赵承羲己至极点,盛铸不言,内阁六印悬而不落。
他却仍不发诏,只在深夜时,于灯下低问:
“这天下,到底由谁来写?”
无人答。
只有风雪拂纸,烛泪成墨。
……
而此刻,东宫内殿,赵承羲披书衣独坐,案前正是十三席旧卷,字迹己旧。
“父皇既不问我,也不信我。”
“他不肯让我写,便要沈辞白写。”
“可他知否——若他自己不落笔,这一生便要被他人记。”
……
申时正刻,太极殿启。
皇帝传召三辅、兵部、兰台、东宫、靖察五司,同入问礼之廷。
沈辞白入殿,赵承羲己立于首位。
两人西目交汇,却皆未言。
皇帝坐于御案之侧,衣袍如雪,拈笔而不写。
“朕今日问天下。”
“问百日之案——何以起?”
沈辞白答:
“因焚骨。”
“问何以查?”
“因有简。”
“问何以成?”
“因不死。”
皇帝手中之笔缓缓放下。
“那此简,该由谁写?”
赵承羲拱手:“太子为天子后选,理应预书先史。”
沈辞白拱手:“臣非储位,但查者也书者。”
皇帝忽问:“若朕死,谁书我?”
赵承羲沉默。
沈辞白亦不言。
殿内静寂半刻。
皇帝轻声:
“那便由——沈辞白,书朕。”
“朕生之是非、朕治之功过、朕所赐之命、朕所定之律。”
“你写。”
……
众官皆惊。
赵承羲手中书简缓缓垂落,半页残墨,未得盖印。
皇帝望他一眼:
“你曾问朕,为何不让你书。”
“因你欲书己功,却未书人名。”
“沈辞白书名,书死人之名。”
“你书己,书活人之名。”
“你错在——只写你。”
……
赵承羲缓缓跪下,低声:
“臣请归印,不再主史。”
皇帝不语。
沈辞白却上前一步,取下腰中金简,交与案前。
“此简,非为臣用。”
“亦非为后人。”
“是为——不敢言者。”
“请陛下自书‘朕名’一字。”
皇帝接简,良久不语。
……
金简摊开,雪声如鼓。
皇帝执笔,在那张“未记者录”最后空行之下,写下一个字: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