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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冬日，天还没亮透，靠山屯的鸡鸣声此起彼伏。周淇蹑手蹑脚地起身，往炉膛里添了把松枝，火光"噼啪"一跳，映亮了炕上熟睡的周美丽。她看着周美丽恬静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过了今天，这个女孩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大姐，该起了。"周淇摇了摇大姐周美丽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略微的哽咽，说道："今儿个可是你的大日子。"
周美丽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还挂着星星。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坐起身，两条麻花辫都翘了起来说道："淇儿！今天..."
"嘘——"周淇神秘地眨眨眼，从箱底摸出个布包，"大姐，我给你变个戏法。"
布包展开，里面竟是一整套化妆品！印着外文的粉饼、散发着花香的雪花膏，还有支正红色的口红。周美丽瞪圆了眼睛："这、这不是..."
"我在黑市换的。"周淇压低声音，手指在唇边比了比，"可别往外说。"她拧开口红，浓郁的红色在晨光中像颗熟透的樱桃。
周美丽起床洗漱完，坐在镜子前，看着周淇用蛤蜊油给她抹脸，又用细线绞净脸上的绒毛。粉扑沾着香粉轻轻拍在脸上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别动！"周淇捏着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描眉画眼。当那抹红唇最终成型时，连周淇自己都愣住了——镜中的姑娘明眸皓齿，两颊飞霞，美得像是年画里走下来的仙女。
"淇儿..."周美丽摸着发烫的脸颊，声音发颤，"这、这也太..."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张婶子的大嗓门穿透了窗户纸："新娘子打扮好没？我们可都来啦！"
转眼间，周家小院就挤满了人。李兰花端着一簸箕红枣进门，看见周美丽时惊得差点撒了枣子："老天爷！这是七仙女下凡了吧？"满屋子大娘小媳妇顿时笑作一团。
周淇从箱子里取出那件红毛呢外套。周美丽穿上后，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红衣裳衬着雪肤红唇，连窗棂上贴的"囍"字都黯然失色。
"新娘子太俊了！"桂花嫂子往周美丽手里塞了把木梳，"这可是香樟木的，梳头不生虱子。"
一辆拖拉机"突突"地驶进靠山屯，车斗里坐着三个裹着头巾的身影。正在院门口贴喜字的周淇手一抖，红纸差点撕破了——那是石头大队的拖拉机！
"大姐！大舅来了！"周淇嗓子都喊岔了音。
周美丽提着红棉袄的下摆跑出来，新梳的辫梢还系着红头绳。拖拉机刚停稳，一个穿着藏蓝干部装的中年男人就跳下车，胸前别着的钢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舅！"周美丽声音都颤了，眼泪瞬间涌上来。
周大舅三步并作两步，粗糙的大手扶住外甥女的肩膀说道："让大舅看看，新娘子俊不俊？"他眼眶发红，转头朝车上喊："孩儿他娘，快把东西拿下来！"
大舅妈抱着个蓝布包袱小心翼翼地下车，身后跟着他们的大儿媳。包袱解开时，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哗"地发出惊叹——里头竟是一对银光闪闪的镯子！
"丫头..."大舅妈用袖口抹着眼睛，"这是咱家传给我的银元打的。你姐出嫁时给了一对，这一对...给你."
银镯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内侧还刻着细小的"平安"二字。周美丽的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戴不上。大舅妈亲手给她戴上，冰凉的银镯贴着手腕，很快就被捂热了。
"舅妈..."周美丽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把脸上周淇给抹的胭脂冲出两道痕。
"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大舅家大嫂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脸，故意板着脸说："再哭就把镯子收回来，改送俩搪瓷盆！"
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周美丽破涕为笑，银镯随着她擦眼泪的动作叮当作响。大舅妈趁机往她兜里塞了个红纸包，摸着厚厚的。
"你舅现在是大队会计了。"大舅妈骄傲地挺首腰板，又压低声音，"家里有余钱了，你放心拿着。"
乡亲们忙把打舅往郑家院里引。大舅看着满院的红喜字和正在杀猪的乡亲们，突然从包里掏出两瓶贴着红标签的酒："尝尝我们酒坊的高粱烧！"
这酒一亮相，院里干活的男人们都围了过来。王支书接过酒瓶对着光看说道："哟，还是六十度的！老王你们今年光景不错啊？"
"托政策的福！"大舅嗓门洪亮，"包产到组后，我们大队秋收多打了三成粮！"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靠山屯要搞农机试点？"
正说着，郑卫国匆匆从房门出来，上衣上戴着红色大花。大舅一把抓住他的手，从兜里掏出包大前门香烟："好小子！可得对我们美丽好！"
"一定！"郑卫国挺首腰板回答，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周家院子里，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大舅妈撸起袖子就要去帮忙。邻居连忙拦住说道："哪能让新亲干活！"却被大舅家大嫂笑着推开说道："自家人还见外？我在家可是掌勺的！"
很快，厨房里传出菜刀剁馅的"咚咚"声。话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鞭炮声。原来是大舅悄悄塞给孩子们一挂小鞭，半大小子们正欢天喜地地在院门口放。硝烟味混着饭菜香，院里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热闹。
正热闹着，门口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孩子们尖叫着跑进来："来啦来啦！新郎官来啦！"
郑卫国穿着崭新的蓝布中山装，胸前别着朵红纸花，被十几个小伙子簇拥着进了院门。林大强扛着面铜锣在前面开道，每走三步就"咣"地敲一记，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要想见新娘，先过我们这关！"周淇带着一群姑娘堵在房门口，笑得像只小狐狸。
郑卫国红着脸作揖，身后的发小们己经开始起哄。瘦猴从人堆里钻出来，变戏法似的掏出包大白兔奶糖："姐姐们行行好！"姑娘们笑着抢了糖，却仍不肯让路。
最后还是王支书发了话："吉时快到啦！"人群这才让开条道。郑卫国迈进门槛的瞬间，目光就黏在了周美丽身上，看得连步子都不会迈了，惹得满屋子哄笑。
周淇突然从柜顶摸出个红苹果，用红线吊着："来来来，咬苹果！"大家都降压的说着：“周知青厉害啊，这大冬天的，竟然弄来苹果了。”
苹果在两人之间晃悠，郑卫国刚凑近，周美丽就害羞地往后躲。林大强坏笑着推了郑卫国一把，新郎官一个踉跄，正巧和周美丽同时咬住了苹果。满屋顿时爆发出欢呼，几个半大小子蹦着高喊："亲上喽！亲上喽！"
与此同时，郑家院里早己热火朝天。三口水缸那么大的铁锅支在当院，炖着两只肥鹅，金黄的油花在汤面上打转。王支书挽着袖子指挥："桌子往东头再挪挪！老张家借的条凳都擦干净没？"
厨房里，郑卫民正蹲在灶台前烧火。李兰花往蒸笼里码着黄澄澄的粘豆包，蒸汽熏得她满脸通红说道："卫民！去看看你媳妇的酸菜坛子搬来没！"
院角的磨盘旁，几个媳妇正在剁馅。张婶子的菜刀剁得案板"咚咚"响："这白菜馅得多搁点香油，新娘子城里人，爱吃香的！"孩子们像小老鼠似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不时偷摸块炸丸子塞嘴里。二丫捧着碗肉汤蹲在墙角喝，油花糊了满脸。不知谁家带来的收音机正放着《东方红》，几个老汉跟着哼唱，旱烟袋冒出的青烟混着饭菜香气，在院子上空结成一片祥云。
当新人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郑家院里顿时炸开了锅。小孩子们举着彩纸扎的花束往前冲，新娘子每走三步就有人往她脚下撒松枝——这是靠山屯的老规矩，寓意步步高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王支书的唱礼声中，郑卫国和周美丽跪在红布垫上磕头。周美丽低头时，一滴泪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郑卫国悄悄在她手心挠了挠，惹得新娘子破涕为笑。
正午的阳光洒满院落，二十张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红烧肉油亮亮地堆成小山，酸菜白肉汤冒着热气，金黄的粘豆包摞得像宝塔。王支书端着搪瓷缸站起来，里头是供销社特批的散装白酒，说道：
"今天咱们靠山屯双喜临门！一来庆祝郑卫国同志和周美丽同志喜结连理，二来..."他故意拖长声调，"咱周淇周知青进了部队当干部了。以后咱靠山大队可是有脸面了。"
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郑卫国和周美丽在众人的起哄中喝交杯酒，两人的手臂交缠时，周美丽听见郑卫国在耳边轻声说："等随军了，咱们的家里都是你说了算..."
鞭炮声又一次响彻云霄。炊烟袅袅中，靠山屯的这个冬日，因为这场婚礼而变得格外温暖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