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在无穷远处相交

第23章 我和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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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平行线在无穷远处相交
作者:
球气球气
本章字数:
10810
更新时间:
2025-05-22

当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般,从我灵魂深处那片混沌的记忆中浮现时,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最深、最冷的冰窖,西肢百骸都冻结了,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不……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我,慕清风,不,我是田小宇……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苏可霓?!那个清冷如月,优秀得如同星辰般的苏可霓?!

可是,脑海中那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属于这个七八岁小女孩的记忆,却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那间昏暗破败的泥土房,那个酗酒后便会化身为恶魔的父亲,他狰狞的面孔,粗暴的拳脚,以及母亲在角落里无助而压抑的哭泣声……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那些同龄孩子们鄙夷而嘲讽的目光,那些像石头一样砸在我身上的刻薄话语,“丑八怪”、“野丫头”、“没娘的扫把星”……

还有……那双粗糙的小手,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和冻疮而布满了裂口和疤痕;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花棉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臭和油烟味;以及……镜子里那张蜡黄而浮肿的小脸,那些细密的麻子,那双因为自卑和恐惧而总是躲躲闪闪的眼睛……

这些,都是属于“苏可霓”的记忆,属于这个世界的“苏可霓”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受惊的困兽,在着破旧不堪的教室里,跌跌撞撞地奔跑,寻找着任何可以映照出我此刻模样的东西。

窗户上那层早己泛黄发脆的塑料薄膜,模糊不清,只能隐约勾勒出一个矮小而臃肿的轮廓。

我发疯似的冲向教室角落里那个积满了灰尘的储物柜,柜门上镶嵌着一小块破碎的、边缘锋利的玻璃镜片。那大概是哪个调皮的男孩子打碎了教室的玻璃后,被人随意丢弃在这里的。

我颤抖着,将那块小小的、布满了污渍的镜片捧在手心,借着头顶那盏昏黄摇曳的孤灯,以及从窗户破洞中透进来的、那永恒不变的灰蒙蒙天光,看清了“自己”的脸。

镜片中,映出了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一个小女孩的脸。

蜡黄的皮肤,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浮肿。两颊上,果然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浅褐色的麻点。眼睛不大,眼角微微下垂,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和不安。鼻子有些塌,嘴唇也因为干燥而起了一层白皮。

两根又粗又硬的麻花辫,用最廉价的红色塑料头绳胡乱地扎着,耷拉在肩膀两侧,更显得那张小脸……平庸无奇,甚至……有些丑陋。

这……这就是苏可霓?

这就是那个在我原本的时空中,清冷如月,优秀得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苏可霓?

我记忆中的苏可霓,是那个在校庆舞台上,用天籁般的歌声拯救我们乐队的女神;是那个在音乐室里,仿若倾国倾城的天仙一般抚动古筝琴弦的她……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这个卑微到尘埃里,丑陋得让人不忍卒睹的小丫头?!

巨大的荒谬感与割裂感,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撕扯着我的灵魂。

我将那块小小的镜片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我的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身体上的痛楚,早己被灵魂深处的绝望所吞噬。

我跌跌撞撞地后退,一屁股瘫坐在冰冷而潮湿的泥土地上。头顶那盏昏黄的孤灯,在这一刻,仿佛也变成了地狱入口处那盏引魂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的光芒。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木头腐烂和潮湿霉味,混合着我身上这件破旧花棉袄散发出的汗臭和油烟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贫穷与绝望的气息,将我紧紧包裹,让我无法呼吸。

九十年代的农村……

这里,没有田小宇时空的便捷繁华,甚至比慕清风记忆中那个世纪初的小城,还要落后,还要……原始。

这里,似乎只有永恒的灰暗天空,永恒的泥泞土路,永恒的贫穷与压抑,以及……那些在愚昧与麻木中,肆意滋长的恶意与暴力。

而我,田小宇的灵魂,此刻,就被困在了这样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身体里,一个名叫“苏可霓”的,生活在这片绝境中的,可悲的小女孩的身体里。

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回去吗?回到慕清风的世界?回到那个虽然充满了未知与危险,却至少还有兄弟,有乐队,有苏可霓……不,是有那个“我所认识的”苏可霓的世界?

还是说,这里,就是我的终点?就是那个“频率校准”错误的代价?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污垢,划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几分怯懦的脚步声,从教室门口传了过来。

我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同样穿着打着补丁的旧棉袄,梳着两条小辫子,脸颊因为寒冷而冻得有些发红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带着一丝纯真,一丝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是……这个身体的记忆中,那个唯一的朋友,那个名叫“小草”的,同样生活在这片贫瘠土地上的,孤独的女孩。

“可霓……”小草的声音,像蚊子哼哼般细小,带着浓浓的关切,“你……你没事吧?我……我刚才看到……村东头的二狗子他们……又……又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再次狠狠地割开了我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是啊,欺负。

这个世界的“苏可霓”,似乎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被欺负,被嘲笑,被忽视,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无情地践踏。

而现在,我,田小宇,变成了她。

我,成了这个绝境中,最卑微,也最无助的存在。

无声的悲鸣,在我心中,疯狂地回荡。

“舒草”,“小草”,眼前这个带着泥土芬芳和青草韧劲的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拨动了一下我混乱不堪的记忆。

脑海中,那个穿着朴素,扎着羊角辫,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的小女孩,与眼前这个怯生生探进半个脑袋的身影,缓缓重叠。

是的,这是“苏可霓”唯一的朋友,舒草。一个在这片贫瘠而残酷的土地上,与她相依为命,彼此慰藉的,小小的同伴。

“可霓……你……你没事吧?”舒草的声音,像受惊的小鹿般细微,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担忧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生怕我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般,一碰就碎。

她看到我狼狈地瘫坐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地上,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和污垢,那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洞的粗布花棉袄,更显得我此刻的处境……凄惨而狼狈。

我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是谁?

我是慕清风?那个在2005年的盛夏,与兄弟们一起挥洒汗水,追逐音乐梦想的足球少年?

不,我是田小宇!那个来自便捷繁华的2025年,在川航大的图书馆里,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孤独地寻找着存在意义的普通大学生!

可现在……我却被困在了一个名叫“苏可霓”的,七八岁小女孩的身体里。一个生活在贫穷落后、比慕清风的时代还要早近十年的,九十年代偏远农村的,丑陋而卑微的小女孩的身体里!

这种巨大的身份错位与时空落差,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可霓……你……你别吓我……”舒草见我久久不语,眼神空洞,脸上更是血色尽失,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小跑着冲到我身边,用她那双同样粗糙的小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是不是……是不是二狗子他们……又……又打你了?你哪里疼?告诉我……我……我去叫王大夫!”

二狗子……

这个名字,像一把沾满了铁锈的钥匙,瞬间开启了“苏可霓”记忆中那段最黑暗、最屈辱的闸门。

那些在村口老槐树下,被肆意推搡、辱骂、甚至拳打脚踢的画面;那些被抢走课本、被撕烂作业、被孤立被嘲笑的场景;以及……二狗子那张因为欺凌弱小而显得格外狰狞和得意的脸……

九十年代的乡村,野蛮生长,也野蛮倾轧。对于“苏可霓”这样父母失管,性格内向、又因为外貌和贫穷而备受歧视的“异类”来说,校园霸凌,或者说,整个村庄环境的霸凌,几乎是家常便饭,是她童年记忆中最浓重、也最无法抹去的底色。

而我,一个来自二十多年后,在相对文明与法治社会中长大的灵魂,此刻却要亲身承受这份……深入骨髓的恶意与绝望。

“我……我没事……”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属于小女孩的稚嫩与脆弱。

我想要推开舒草的手,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躯壳和这个鬼地方。但我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

刚才那场剧烈的时空穿梭和意识融合,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

“还说没事!你都……你都流血了!”舒草指着我刚才被镜片割破的手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那道小小的伤口,此刻依旧在往外渗着血珠,与掌心的泥污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

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那件同样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口袋里,掏出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手帕——那手帕的颜色早己洗得发白,边角也起了毛边——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着手心的血迹和污垢。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小心翼翼。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小手,触碰到我皮肤时,却带着一丝温暖的、令人心安的触感。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担忧和焦急而涨得通红的小脸,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那份因为身份错位和环境剧变而产生的巨大恐惧排斥,似乎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荒诞,不管我变成了谁,至少……在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九十年代乡村,在这个名叫“苏可霓”的绝望人生里,还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存在,不是吗?

“小草……”我下意识地,用这个身体的记忆,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可霓,我在!”舒草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依旧红红的,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别怕,有我在呢!二狗子他们要是再敢欺负你,我……我就拿石头砸他们!”

她说着,还挥了挥自己那只瘦弱的小拳头,那副故作凶狠的模样,配上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有些滑稽,却让人心疼。

我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苏可霓”唯一的朋友吗?

一个同样生活在尘埃里,却依旧努力地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小草。

“谢谢……小草……”我低声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真诚。

舒草帮我处理好手心的伤口——其实也只是简单地用手帕擦了擦,然后又吹了吹,用她的话说,这是“奶奶教的土方子,吹吹就不疼了”——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从冰冷的泥土地上站了起来。

我打量着这间破旧的教室。头顶那盏昏黄的孤灯,依旧在摇摇晃晃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教室里的二十来张旧木头桌椅,东倒西歪,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墙角,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农具和杂物,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

空气中,那股木头腐烂和潮湿泥土的特殊气味,依旧那么清晰,令人压抑。

窗外,天空永远是那种灰蒙蒙的、混沌不清的状态,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星星。周围的景物,那些低矮的泥土房,那些光秃秃的树木,那些连绵起伏的群山,都像一幅幅被水浸泡过的、褪了色的旧画,静止,凝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没有“时间”的概念。它像一个被遗忘的、停滞的、永恒的黄昏。

“可霓,我们……我们回去吧?”舒草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道,“天……天好像不早了。你爹……要是回来看不到你,又该……又该发脾气了。”

提到“苏可霓”那个酗酒家暴的父亲,我的心,猛地一沉。脑海中,那些关于拳打脚踢、关于哭喊求饶的血腥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我感到一阵阵反胃和恐惧。

不,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回到那个如同地狱般的泥土房!我不能面对那个喜怒无常、随时可能对自己施暴的“父亲”!

可是……我又能去哪里呢?

在这个陌生的、停滞的、充满了恶意与绝望的时空里,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能逃到哪里去?

“小草……”我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我……我不想回家……”

舒草闻言,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看着我,犹豫了片刻,然后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那去我家吧!”她拉着我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家……虽然也……也穷,但是……我奶奶……我奶奶对我很好!她……她肯定也会喜欢你的!”

我看着她那双因为期待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然而,就在我准备点头答应的时候——

一阵粗暴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叫骂声,毫无征兆地,从教室外面那条泥泞的小路上,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苏可霓!臭不要脸的!又死哪去了?!还不给老子滚回来做饭!想饿死老子是不是?!”

那声音,是“苏可霓”那个酒鬼父亲的声音!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舒草也吓得浑身一抖,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将我拉到她的身后,用她那瘦弱的身体,试图将我挡住。

“可霓……别……别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我……我……”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教室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便被人“砰”的一脚,从外面狠狠地踹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门口。他那双因为酗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饿狼一般,死死地盯住了躲在舒草身后的我。

“好你个死丫头!还敢躲?!”男人狞笑着,一步一步,朝着我们逼近。他手中,还拎着一根……一根沾着泥土的、粗长的木棍!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属于“苏可霓”的绝境,属于这个九十年代乡村的,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噩梦,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我,这个来自二十多年后的灵魂,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除了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悲鸣,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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