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强行开启了一道通往“生”的裂缝。
裂缝起初只有发丝般细微,散发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淡金色光芒。
但它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扩张,变大…
“那里!”钟浩轩的声音因为虚弱而带着几分沙哑,“……出口!”
幽蓝色的光芒,从我身上疯狂涌出,像一道道坚韧的锁链,强行将我们三个即将溃散的灵魂频率,和那个即将闭合的淡金色生路裂缝暂时锚定在一起……
“冲过去!”我朝着杨昭远和钟浩轩大声嘶吼,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嘶哑不堪。
杨昭远和钟浩轩也知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们没有丝毫犹豫,一左一右地架起因为过度透支而变得异常虚弱的钟浩轩,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道在狂暴的时空乱流中,明灭不定的淡金色裂缝猛冲过去…
“轰——!!!”
就在我们的身影即将冲进那道裂缝的瞬间,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强大的规则力,如同海啸般从我们身后狠狠地拍过来…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像被投进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无数扭曲、破碎、色彩斑斓的光影……
耳边,也再次响起了那些熟悉的、属于不同时空的杂音——
2025年川航大校园的喧嚣,有2005年市三中教室的读书声,有九十年代乡村泥土房里酒鬼父亲的咒骂,还有……那个灰蒙蒙渡口旁,慕小宇的悲伤而空灵的《渡口的歌》……
真的……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要被这些庞杂而混乱的信息洪流彻底撕裂,彻底……湮灭……
“抓住……我……”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混乱与喧嚣,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只同样冰冷,却又带着一丝微弱“银白色光芒”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然后,是另一只更加粗糙,也更加温暖的,带着“赤金色光芒”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他们还在用他们那些濒临溃散的灵魂频率把我也一起拉进那道淡金色裂缝里……
三个人的手,在虚空之中紧紧地握在一起。
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从我们紧握的手中,从我们三个那早己超越了生死与时空的灵魂频率之间,汹涌而出,像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向了这片即将彻底崩溃的遗憾维度的最深处。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又或许,是永恒。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熟悉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医院特有的气息。
耳边,是各种医疗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救护车由远及近又呼啸而去的鸣笛声。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以及……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无影灯。
这里是……医院?
……回来了?
回到了……慕清风的2005年?
我下意识地想要动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不听使唤。
只有右手,似乎还能勉强活动。
我试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带着几分少年英气的,却又异常苍白和虚弱的脸。
是慕清风的脸。
我真的回来了!
以慕清风的身份,回到了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2005年……
了呢?彪子呢?他们也回来了吗?
就在我因为这个念头而心中一紧的时候——
一个清冷的,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弱颤音的声音,在我病床边响起。
“……醒了?”
我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病床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乌黑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而优美的颈项。
她微微低着头,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英文原版小说,似乎正看得出神。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薄纱之中。
即使只是一个侧影,我也能立刻认出她是谁。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翻动书页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西目相对。
她的脸上,依旧是平日里那副清清冷冷的表情,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只是,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般的清澈眼眸,此刻却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眼底深处,似乎还凝着一层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水光,像清晨花瓣上将落未落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而脆弱的光。
她的嘴唇微微抿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医生说……你脑震荡,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清泠泠的调子,只是比起平日里,似乎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还有一丝刻意压抑的沙哑。
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应该……和彪子和了他们一起,从那个遗憾维度里逃出来了吗?
为什么……我会躺在医院里?
为什么……苏可霓会是这副模样?
她的眼底几乎要溢出的水光……
而彪子和了……他们……又在哪里?
“我……我们……”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和内心的焦灼而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钟浩轩……还有杨昭远……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听到我提起钟浩轩和杨昭远的名字,苏可霓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她握着书本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她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她眼底那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然后,她才缓缓抬起眼帘,看着我,声音轻得像叹息。
“慕清风,”她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在我心上,一笔一划地,刻下绝望的痕迹,“他们……没回来。”
没……回来?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会没有回来?
我们明明……明明在那片七彩光茧的守护里,在那首《夏日单行道》的共鸣中,在那道淡金色的生路裂缝即将闭合的最后一刻,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一起冲了进去……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这个……慕清风的2005年?
而了,和彪子……他们……
他们又去了哪里?
……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充满了遗憾与绝望的维度?
还是在穿越那道混乱而狂暴的时空裂缝时,被吞噬了?
不……
“为什么……”我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那双因为震惊和悲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可霓,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他们呢?他们明明……和我在一起……”
“这她娘的狗屁宿命凭什么不停地夺走我身边的一切!!”
我的意识濒临着对这个不公世道的失控,却也只是让颤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床边。
苏可霓静静地看着我,她的脸庞,在病房那略显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也有些不真实。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伸出手,用她那只同样有些冰凉的,带着几分颤抖的手,轻轻地,掖了掖我的被角。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我的手背。
微凉,而柔软,像一片羽毛,又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我那颗早己因为绝望而变得麻木的心,轻轻一抽。
是她……
是苏可霓……
是那个在我的青春里,留下过无数或清冷,或温柔,或带着几分戏谑与狡黠身影的苏可霓。
即使我知道,她可能只是一个……
执念的投影。
即使我知道,她可能……
早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医生说……你是在海边被发现的。”
苏可霓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我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却又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和疏离。
“被发现的时候,你一个人漂在近海的一块浮木上……如果不是搜救队及时赶到……”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微别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一片深沉的阴影。
一个人……漂在浮木上……
所以,在穿越那道时空裂缝的时候,我们……还是失散了?
只有我,这个“时间摆渡人”,因为某种未知的规则或者……苏可霓那场献祭的“余波”,侥幸地,被抛回这个相对稳定的2005年时空。
而了和彪子……他们……
“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对吧?”我看着苏可霓,那双因为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乞求,还有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渺茫的希望,“了那么聪明,彪子那么……那么皮实,他们一定……一定还活着,只是……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对吧?”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出我此刻狼狈而绝望的模样,却……没有任何的波澜。
沉默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心中那最后一丝虚妄的幻想也彻底割裂。
是啊……
我又在自欺欺人什么呢?
那个“遗憾维度”,那个充满了扭曲规则与无尽绝望的地方,它本身就是一个……吞噬灵魂的囚笼。
了和彪子,他们只是普通的三维灵魂,在那种地方,又怎么可能……
“对不起……”苏可霓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疲惫与……歉意?“很多事情……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沉默。
或许,是因为她这个“执念投影”本身,就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无法透露太多。
又或许……她只是不想让我这个好不容易才回来的,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执念的慕清风,再次陷入那些足以颠覆一切的疯狂的真相里。
即使这种保护,是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沉默为代价。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脸庞,看着她那双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却依旧难掩其中哀伤与疲惫的眼眸,心中那股因为兄弟“失踪”而产生的巨大悲痛与愤怒,渐渐地被一种更加深沉的,也更加复杂的无力感所取代。
我恨不起来。
我恨不了这个用生命来爱我的女孩,即使她可能……欺骗了我,隐瞒了我。
因为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我……”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想要质问,想要发泄,却又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无声的苦笑。
“……我没事了。”我看着她,声音沙哑,却带着故作的轻松,“就是有点累……想……想再睡一会儿……”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坐回了病床旁的椅子上,重新捧起了那本英文原版小说,安静地,陪着我。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那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医疗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在无声地证明着,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存在”。
我闭上眼睛,却了无睡意。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在那个“遗憾维度”里发生的一切——钟浩轩的吉他声,杨昭远彪悍的“板砖精灵球”,以及……我们三个,在七彩光茧的守护下,用尽全身力气,唱出的那首《夏日单行道》……
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了和彪子,他们一定还活着!
他们只是……被困在了某个我暂时还无法触及的地方!
而我这个时间摆渡人,这个被苏可霓用生命换回来的存在,我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苏可霓的牺牲,不能白费!
兄弟们的情义,不能辜负!
我必须想办法!
我必须找到他们!
我必须……将他们,从那个充满了遗憾与绝望的维度里,带回来!
即使,那意味着,我要再次面对那股冰冷而无情的规则之力……
即使,那意味着,我可能会……彻底消散。
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