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香火呛得人睁不开眼,赵金凤攥着三根供香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枝。她特意选了冬至祭祖的日子,想借祖宗威压逼程冬青交还粮票,却没想到瘸驴阿灰的缰绳早被程冬青换成了活扣。
"列祖列宗在上..."赵金凤的裹脚布擦过积灰的牌位,声音像钝刀刮骨,"不孝孙程冬青私藏..."话未说完,祠堂门板突然被撞开,阿灰瘸着腿冲进来,驴蹄踩翻供桌上的糯米糕,黏糊糊的白印子一路延伸到祖宗牌位前。
"反了!反了!"赵金凤的银簪子戳向程冬青,"快把这畜生..."话音未落,阿灰突然抬起后腿,黄澄澄的驴尿滋在"程门显考"的牌位上,木质纹理遇水绽开,竟露出底下藏着的日文铭文——昭和十二年,奉天神社制。
祠堂死寂了一瞬。程冬青的镜片闪过寒光,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三天前给阿灰喂的蓝莓汁里掺了利尿剂,此刻驴尿正顺着牌位裂缝渗入,将掩盖了三十年的罪证冲刷得明明白白。
"奶,原来咱家祖上是东洋祖宗?"程冬青的柴刀尖挑起牌位,朽木应声裂成两半,夹层里飘出张泛黄的《满洲国良民证》,照片上的青年眉眼与程满囤如出一辙。
李支书的武装带突然勒紧。他认出证上盖的关东军特务机关章,当年他大伯就是被持这种证件的人活埋在后山。民兵的枪栓声此起彼伏,程满囤被按在香案上,鼻梁磕出两道血痕。
"假的!都是这小畜生造的假!"赵金凤的裹脚布缠住李支书的皮靴,"冬青会邪术,他让驴..."话到一半突然噎住——阿灰正用嘴扯开她的大襟棉袄,二十张全国粮票雪花般飘出,每张都印着"专供反共义士"的暗纹。
程冬青弯腰拾起粮票,指尖在暗纹上:"奶,您不是说当年是抗属吗?这1945年的嘉奖粮票,怎么跟国民党特务用的一模一样?"他突然翻开《赤脚医生手册》,夹页里掉出张发脆的《东北日报》,头条正是赵金凤父亲穿着国军军装的照片。
王秀芹突然发出母狼般的嚎叫。她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向神龛,火焰顺着浸透驴尿的幔帐窜上房梁,将那些写着日文的牌位烧得噼啪作响。程满仓呆立原地,手中的孝带突然绷断——那是他偷偷用铡草机齿轮改造的尼龙绳。
"爹!"程冬青突然指向燃烧的房梁,"您抬头看看!"
焦黑的木料剥落后,露出整面墙的关东军物资清单,钢笔写的俄汉对照批注里,竟夹杂着抗联的接头暗号。程满仓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他认出这是岳父的笔迹——那位被污蔑为汉奸的老郎中,竟用这种方式留下了情报。
阿灰突然发出胜利的嘶鸣。它瘸着腿撞开祠堂后墙,碎砖下赫然是个地窖入口,成箱的盘尼西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程冬青的镜片映出箱体上的弹孔——正是当年杨靖宇部队奇袭日军仓库留下的痕迹。
"李支书,这些药品够不够换公社的表彰?"程冬青踢开箱盖,故意露出底层的《满洲矿产分布图》。武装部长的呼吸突然粗重,他认出图中用红笔圈着的坐标——正是县里刚发现的稀土矿脉。
赵金凤的银耳坠突然崩落。她瘫坐在尿渍斑驳的蒲团上,看着程满仓举起火把烧毁祖宗画像,王秀芹的手术刀正将孝服改制成装药的布袋。祠堂外传来女知青林若梅的呼喊,她带着省报记者冲进院门,相机闪光灯将这场荒诞祭祖礼照得雪亮。
当夜,阿灰的驴槽里堆满新鲜草料。程冬青着新到手的《集体企业审批书》,听着父亲在隔壁用算盘核计药品成本。秋穗把蓝莓酱抹在最后一块祖宗牌位上,哼着程冬青教她的英文歌——"Yesterday once more"的旋律混着焚烧伪满文书的焦糊味,在1975年的冬夜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