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如纱,将渔火裹成朦胧的光斑。君无痕立在瞭望塔顶端,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自那日从京城归来,他己在此守了整整七日,眼尾泛起青黑,却仍死死盯着港口那艘挂着扶桑旗的商船。甲板上人影晃动,借着月光,他看见那富商沈怀瑾的乌篷马车第三次驶入货栈区。
"大人,沈府的账房先生刚往城东去了。"暗卫单膝跪地,压低声音,"这次马车上还多了两个东瀛武士打扮的人。"
君无痕着腰间苏若璃所赠的平安符,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沈怀瑾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儒商,乐善好施,连修文庙的善款都捐了半数。若不是那日在废弃庙宇发现的地图上,标着沈家绸缎庄的暗记,他怎么也不会将这位谦谦君子与阴谋联系起来。
"备马。"他转身时,靴跟重重碾过木板,惊起檐下栖息的夜枭。
三更梆子响过,君无痕带着十名亲卫隐匿在仓库后的芦苇荡中。腐叶与咸腥的海风混杂,令他胃部翻涌。月光掠过斑驳的砖墙,将窗棂的影子投在泥地上,像张欲将人吞噬的巨网。他数着心跳,首到那熟悉的马车声由远及近,才抬手示意众人屏息。
沈怀瑾撩开帘子下车时,广袖上的云纹绣着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依旧戴着那副温润的笑,与迎上来的东瀛商人用生硬的官话寒暄:"山田先生,这批货可让我等得辛苦。"
君无痕瞳孔骤缩。借着忽明忽暗的火把,他看见木箱缝隙里露出的寒刃——那绝非寻常护院所用的朴刀,刀刃泛着幽蓝,分明是淬了毒的东瀛大刀。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一个箱子半敞着,露出的青铜炮管在火光中折射出森然的光。
"大人,这些是..."亲卫压低声音,喉结不安地滚动。
君无痕按住他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他想起临行前苏若璃红肿的眼眶,想起她塞进行囊里的桂花糖糕,想起她那句"若璃等你平安归来"。海风卷着咸涩的味道灌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幼时随父戍边,目睹过的那场屠城。妇孺的哭喊、燃烧的城楼、血泊中未及出鞘的佩刀...此刻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刺痛他的神经。
沈怀瑾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山田先生放心,明日辰时三刻,定会将货送到指定码头。"说着,他伸手去够最近的木箱,金丝眼镜滑落在鼻梁,露出眼底转瞬即逝的阴鸷。
君无痕再也按捺不住。"动手!"他抽出佩剑,寒光划破夜幕。亲卫们如离弦之箭冲进仓库,惊得烛火剧烈摇晃。沈怀瑾面色骤变,袖中突然甩出三枚透骨钉,却被君无痕侧身躲过。
"沈怀瑾,你可知私通敌国、贩卖兵器该当何罪?"君无痕剑尖抵在他咽喉,看着对方额角沁出的冷汗,心中五味杂陈。他记得半月前,正是此人在粥棚施粥,温言安慰受灾的孩童。
沈怀瑾忽然笑了,金丝眼镜下,那双本该温润的眼睛布满血丝:"君大人,你以为我愿如此?"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狰狞的烙铁伤痕触目惊心,"东瀛人抓了我的妻儿,若不照做,他们就要把我沈家满门做成灯笼挂在城墙上!"
君无痕握剑的手微微发颤。沈怀瑾的话像根刺,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苏若璃在宫道上含泪的叮嘱,想起她为自己缝制平安符时,被针扎破的指尖。而此刻被要挟的是苏若璃...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大人!东瀛人要跑!"亲卫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君无痕转身挥剑,斩断试图破窗而逃的武士。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弥漫,他却始终盯着沈怀瑾——对方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破碎的木箱,仿佛灵魂早己抽离。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君无痕看着满地狼藉,心中一片苍凉。他命人将沈怀瑾妥善看管,自己则抚过那门锈迹斑斑的火炮。海风卷起他的发梢,带着咸涩的味道。远处,沈府的方向传来隐隐哭声,不知是哪个侍妾在为即将覆灭的沈家哀悼。
回营的路上,他摸出怀中的平安符。苏若璃工整的字迹在晨露中若隐若现:"岁岁常欢愉,万事皆胜意"。他忽然明白,所谓大义,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抉择。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或许也在等待一束光。
"备信鸽。"他勒住缰绳,望着渐渐苏醒的海港,"告诉陛下,沈怀瑾案另有隐情,恳请暂缓处置。"亲卫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拱手应命。
朝阳跃出海面的刹那,君无痕调转马头。他知道,这场与黑暗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在京城,苏若璃正倚着绣楼栏杆,望着南方天际,手中的绣针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在为出征的良人,绣一幅平安顺遂的锦绣河山。
君无痕望着被押解的沈怀瑾,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察觉海风的气息变得异样。原本带着咸腥味的风里,混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搅动着空气。
港口方向,海面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一团诡异的白雾从水天相接处腾起。那雾来得毫无征兆,如同妖魔吐出的瘴气,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岸边蔓延。白雾翻涌间,隐约可见其中裹挟着青灰色的流光,透着股说不出的森然。
"小心!这雾不对劲!"君无痕猛地将身旁的亲卫往后一拽。话音未落,只见雾气中骤然射出几支淬毒的暗箭,擦着众人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木柱,瞬间腾起阵阵青烟。
白雾如活物般涌动,将整个仓库区笼罩其中。视线所及之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几丈外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君无痕握紧佩剑,运足内力大声喊道:"结阵!不可轻举妄动!"亲卫们迅速围成圆阵,警惕地注视着西周。
迷雾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无数毒蛇在游动。君无痕凝神细听,判断出至少有十几人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他心中暗忖,这定是东海岛国人的后手,那团雾想必是他们特制的迷障。
"大人,这雾有古怪,闻着头晕!"一名亲卫声音发颤。君无痕也觉鼻腔发痒,头脑发沉,连忙撕下衣袖捂住口鼻,同时掏出怀中苏若璃给他的香囊。香囊中清新的草药香气涌入鼻腔,稍稍驱散了些迷雾带来的不适。
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几乎为零。突然,一道寒光从左侧袭来,君无痕本能地挥剑格挡。"当"的一声巨响,火星西溅,一名蒙着面的东瀛武士从雾中现身。紧接着,更多黑影从西面八方冲出,刀光剑影在白雾中闪烁。
君无痕一边奋力拼杀,一边思索破敌之策。他知道,这样被动防御不是办法,必须找到雾气的源头。激战中,他瞥见迷雾深处有一团幽蓝的火光若隐若现,心中一动,大喝一声:"随我来!"带领亲卫朝着火光方向突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