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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院风波**
腊月二十九的清晨，卫生院的白墙被霜花覆盖，像撒了一层盐。张丽坐在病床边，机械地叠着换下来的病号服，手指在布料上掐出深深的褶子。
"收拾好了没？"张大泉推门进来，嘴里呼出的白气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摩托车在外面等着呢。"
张丽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印着"万家乐超市"字样的塑料袋，头也不抬："爸，我不想去找王建军。"
"由不得你！"张大泉一把夺过塑料袋，里面的梳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会计说了，今天不去道歉，过了年就撤我的职！"
护士小刘正好来查房，见状尴尬地站在门口。张丽弯腰捡梳子时，看见小刘白球鞋上沾着的泥点，突然想起那天她躲在走廊说闲话的模样。
"看什么看！"张丽把梳子狠狠砸向门口，塑料梳子弹在门框上断成两截。小刘吓得倒退两步，手里的病历夹啪嗒掉在地上。
张大泉一巴掌扇在女儿后脑勺："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丢人？"他拽着张丽的胳膊往外拖，"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卫生院门口停着那辆旧摩托车，后座上绑着王氏准备的礼盒——两瓶洋河大曲，一条红塔山，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张丽盯着巧克力盒子上的金色丝带，想起去年王建军送她的那盒，她舍不得吃，结果夏天化成了黏糊糊的一团。
"坐稳了！"张大泉发动车子，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张丽不情不愿地跨上后座，寒风吹起她羽绒服的帽子，露出憔悴的脸。
#### **（2）道歉无门**
乡政府大院里张灯结彩，门口贴着"欢度春节"的横幅。门卫老孙认出张大泉，叼着烟指了指三楼："王会计在办公室，不过......"
没等他说完，张大泉就拽着女儿往里冲。楼梯拐角处，他们迎面撞上抱着文件的小刘秘书。
"张会计？"小刘推了推眼镜，"王会计去县里开会了，建军也跟着去了。"
张大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是说好今天......"
"哦对了，"小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个信封，"王会计让我转交给您。"
信封里是一张清单，列着彩礼、三金和各项礼品的明细，最下面用红笔写着"正月十五前结清"。没有落款，只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张丽突然冷笑出声："爸，人家压根没想见我们。"她指着窗外，"你看那是不是王建军的自行车？"
车棚里，那辆崭新的凤凰二八车锁在柱子上，后轮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浆。
张大泉的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铁青。他哆嗦着把清单塞进棉袄内兜，拽着女儿往外走："回家！"
#### **（3）除夕之别**
除夕这天，天还没亮张晓云就听见院子里沙沙的扫地声。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父亲和弟弟小松正在清扫院子，竹扫帚在水泥地上划出整齐的纹路。厨房亮着灯，母亲的身影在蒸汽中若隐若现。
"姐，快起来！"妹妹小梅蹦上床，冰凉的手往她被窝里钻，"妈说今天要早点上坟！"
张晓云笑着躲闪，突然听见隔壁二伯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张丽尖利的哭喊："我不去！婚事退了更好！"
"那我的工作就没了！"张大泉的吼声震得窗户嗡嗡响，"今这么一闹，你以为还能找到好人家？"
张晓云的笑容僵在脸上。小梅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丽姐昨晚回来就一首哭，二伯母劝到半夜。"
院子里，父亲抬头往二伯家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继续扫地。张晓云穿好衣服去厨房帮忙时，发现母亲己经蒸好了八宝饭，红枣和莲子嵌在糯米饭里，像一颗颗红宝石。
"去叫你二伯母来帮忙。"母亲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今年人多，咱们早点准备年夜饭。"
张晓云犹豫了一下："那丽姐......"
"一起叫来。"母亲头也不抬，"大过年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家怄气。"
#### **（4）团圆不圆**
中午上坟回来，张晓云看见张丽坐在自家堂屋的藤椅上，穿着去年的旧棉袄，眼睛肿得像桃子。二伯母在厨房帮忙剁肉馅，菜刀在案板上剁得咚咚响。
"丽姐。"张晓云轻声打招呼，把从坟地带回来的松枝插在门框上。
张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看墙上新挂的年画。那是张晓云从县城买来的《连年有余》，胖娃娃抱着鲤鱼，金灿灿的特别喜庆。
厨房里飘出炸丸子的香味，小松和小梅围着灶台转悠。母亲用筷子夹起一个吹凉了塞给小梅，金黄的丸子在她嘴里发出咔嚓的脆响。
"慢点吃，小心烫。"母亲笑着转头，"晓云，把丸子端堂屋去......"
话没说完，张丽突然冲进来，一把打翻张晓云手中的盘子。丸子滚了一地，沾满尘土。
"显摆什么！"张丽声音尖得刺耳，"不就是能去县城买东西吗？"
厨房瞬间安静下来。二伯母的菜刀悬在半空，张大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酒瓶差点掉在地上。
张晓云蹲下去捡丸子，手指沾上油腻的尘土。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丽姐，大过年的，别让二伯二伯母难做。"
张丽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她转身跑出厨房，撞翻了晾在院子里的糯米筛子。白花花的糯米撒了一地，引来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啄食。
#### **（5）守岁之夜**
年夜饭还是凑齐了。张大泉硬是把女儿拽回来，按在饭桌最靠门的位置。八仙桌上摆满了菜：红烧鲤鱼、腊味合蒸、糯米藕、炸春卷......正中间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来，大家举杯。"父亲站起身，玻璃杯里的白酒晃出细小的波纹，"新年新气象！"
杯子碰在一起，张丽的杯子只是轻轻沾了下桌面。火锅的热气模糊了张晓云的眼睛，她看见二伯母偷偷往女儿碗里夹了只鸡腿，张丽却把鸡腿拨到碗边，戳得千疮百孔。
晚饭后，父亲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发给大家。小梅迫不及待地拆开，崭新的十元钞票让她惊叫出声："这么多！"
张晓云的红包比往年厚，里面除了十元钱，还有她在县城打工攒下的一百块。她抬头时，正好看见张丽捏着二伯给的十块钱，嘴角扯出个讽刺的笑。
"谢谢爸妈。"张晓云把红包塞进贴身口袋，起身收拾碗筷。经过张丽身边时，她听见极轻的一句："假惺惺。"
屋外开始有人放鞭炮，小孩子们的笑声穿透寒冷的夜空。张晓云站在水池边洗碗，热水冻得很快，油渍凝在碗壁上，得用力才能擦掉。
#### **（6）初一偶遇**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父亲就点燃了挂在竹竿上的万响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红色的碎纸屑像花瓣一样铺满院子。
吃过汤圆，张晓云系上那条红色羊毛围巾，准备去河堤散步。刚出门就看见张丽靠在电线杆上，穿着那件褪色的蓝棉袄，正在嗑瓜子。
"丽姐，一起去走走？"张晓云客套地问。
张丽吐出瓜子壳，正好落在张晓云脚边："不用你可怜我。"
河堤上己经有不少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走着。张晓云遇见了同村的春燕和小芳，她们都穿着新衣裳，春燕还烫了时髦卷发。
小芳凑过来小声说："你堂姐在后面瞪我们呢，眼神吓死人。"
张晓云回头望去，张丽站在堤坝尽头，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像一面破碎的旗。更远处，二伯家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炊烟，融进铅灰色的天空。
"别管她。"春燕挽起张晓云的手臂，"走，我们去看看谁家在放'冲天炮'！"
三个姑娘沿着河堤往前走，身后留下一串轻快的脚印。张晓云摸了摸围巾下挂着的玉坠——那是她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冰凉温润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人这一生，就像这河里的水，总要往前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