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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的张家村，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溜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张晓云一大早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拽起来，院子里己经飘来了炖肉的香气。
"快起来梳洗，志远一会儿就该到了。"母亲把一盆热水放在凳子上，又往里面撒了一把晒干的桂花瓣，"今天可得打扮得精神点儿。"
张晓云揉了揉眼睛，窗外的天色才蒙蒙亮。她穿上那件大红色的羽绒服，这是周志远从深圳带回来的订婚礼。中长款的样式，领口和袖口都镶着一圈柔软的白色绒毛，在村里可是独一份的稀罕物。
"妈，会不会太招摇了？"张晓云对着镜子左右转身，脸颊被红色衬得格外娇艳。
"招摇什么？"母亲从箱子里取出一对银镯子，"这是你外婆传给我的，今天就给你戴上。"说着又往她辫子上系了根红头绳，"志远有出息，给你买这么好的衣裳，就该让大伙儿都看看。"
院子里，父亲和二伯正在杀鸡宰鱼。二伯母在灶台前忙活着蒸馒头，锅里的水汽把她的脸熏得通红。张丽抱着孩子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小张望裹在厚厚的棉袄里，只露出一张的小脸。
"云儿，来帮我看看这菜够不够。"二伯母招呼道。
张晓云走进厨房，只见案板上己经摆满了各色菜肴：红烧鲤鱼、酱牛肉、炖鸡块、炸丸子、蒸腊肠......足足有十二个菜。
"这也太多了吧？"张晓云惊讶道。
"多什么多！"二伯母擦了擦额头的汗，"志远现在可是大老板了，咱们可不能让人家看轻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张晓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手不自觉地抚平羽绒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周志远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身后跟着他大哥周志强和几个堂兄弟，每人手里都提着礼物。最引人注目的是志远怀里抱着的那台双卡录音机，用红绸布包着，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叔、婶，过年好！"志远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行礼。
张大山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招呼客人进屋。志远的目光落在张晓云身上，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晓云今天真好看。"他小声说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着的小盒子，"给你的。"
张晓云打开一看，是一对金耳环，小巧的梅花造型，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
"这......"她刚要推辞，母亲在一旁使了个眼色，只好红着脸收下，"谢谢。"
不一会儿，村里的亲戚邻居陆续到了。张晓云的八个闺蜜结伴而来，一进门就围着她叽叽喳喳。
"天哪！这羽绒服真漂亮！"最活泼的小芳摸着衣服的料子惊叹道。
"听说要一百多块钱呢！"秀兰凑近看了看标签，"还是深圳的大商场买的。"
"志远对你可真好。"年纪最大的春梅笑着说，"什么时候带我们也去深圳见识见识？"
张晓云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借口去厨房帮忙溜走了。厨房里热气腾腾，二伯母正在炸年糕，金黄的糕块在油锅里翻滚，散发出的甜香。
"躲这儿来了？"母亲正在切凉菜，笑着看了她一眼，"姑娘们羡慕坏了吧？"
张晓云点点头，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
正午时分，酒席正式开始。堂屋里摆了两张大圆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张大山作为主家，先举杯致辞：
"今天是我家晓云和志远定亲的好日子，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捧场......"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闹。男人们推杯换盏，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外面的新鲜事；女人们则一边吃菜，一边小声议论着张晓云的羽绒服和那对金耳环。
"听说志远在深圳承包工程，手底下管着好几十号人呢！"
"可不是嘛，去年回来就给家里盖了三间大瓦房。"
"晓云这丫头有福气......"
张丽安静地坐在角落，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张晓云注意到她的落寞，悄悄挪过去坐在她身边。
"姐，尝尝这个。"张晓云夹了块鱼肉放在她碗里。
张丽笑了笑："我没事，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高兴点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姐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你收着。"
张晓云打开一看，是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套，针脚细密，显然是花了不少功夫。
"姐......"张晓云眼眶一热。
"好了，别让人看见。"张丽拍拍她的手，"去招呼客人吧。"
酒席进行到一半，志远突然站起来，从包里取出那台录音机。他按下播放键，欢快的《春节序曲》立刻响彻整个院子。
"哇！"孩子们最先围了上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会唱歌的"黑匣子"。
"这是双卡录音机，"志远向大家介绍，"可以放磁带，还能录音呢。"
在众人的起哄下，志远红着脸邀请张晓云跳舞。刚开始两人还拘谨得很，只会笨拙地跟着节奏晃动，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渐渐地，在音乐的感染下，他们的舞步变得自然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不知谁先起的头，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张晓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志远也闹了个大红脸。最后还是张大山出来解围："行了行了，年轻人脸皮薄，大家喝酒！"
太阳西斜时，酒席才渐渐散场。送走客人后，两家人在院子里收拾残局。志远主动帮忙搬桌子洗碗，勤快的样子让张晓云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志远啊，"收拾完后，张大山把他叫到堂屋，"既然今天定了亲，有些话咱们得说清楚。"
志远正襟危坐："叔，您说。"
"你们年轻人现在时兴自由恋爱，我们老一辈也不拦着。"张大山喝了口茶，"但结婚是大事，该有的规矩不能少。"
"我明白，"志远认真地说，"彩礼、三金一样不会少，婚礼也按咱们老家的规矩办。"
张大山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晓云过门？"
志远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张晓云，鼓起勇气说："我想等开春带晓云去深圳看看，如果她适应那边的生活，五一就回来办婚礼。"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张大山的意料。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炉子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去深圳？"二伯母最先打破沉默，"那么远......"
"婶，您放心，"志远赶紧解释，"我在那边租了房子，工地也有女工宿舍，晓云可以去公司当文员，工作不累。"
一首没说话的二伯突然开口："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现在时代不同了。"
见长辈们态度松动，志远趁热打铁："我可以先带晓云去住一个月，要是她不习惯，随时送她回来。"
最终，在志远的诚恳保证下，大人们勉强同意了这件事。张晓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讨论自己的未来，心里既期待又忐忑。
夜幕降临，志远要回家了。张晓云送他到村口，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月光下，她的红羽绒服显得格外鲜艳。
"晓云，"走到老槐树下，志远突然转身，"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张晓云低着头，脚尖碾着地上的积雪："我知道。"
志远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等到了深圳，我带你去国贸大厦，去锦绣中华，还要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
"我不要那么多，"张晓云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只要你平安就好。"
志远心头一热，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张晓云翻开一看，是一本存折，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存款金额：5000元。
"这......"
"我的全部积蓄，"志远憨厚地笑了，"以后都交给你保管。"
张晓云的手微微发抖，这本小小的存折仿佛有千斤重。她知道，这不仅是钱，更是一个男人全部的信任和承诺。
回村的路上，张晓云把存折紧紧贴在胸口。远处，不知谁家还在放鞭炮，零星的响声在夜空中回荡。这个年，过得真热闹啊。
她抬头望向星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即将翻开崭新的一页。深圳，那个只在电视上看过的遥远城市，很快就会成为她生活的地方。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红色的羽绒服在月光下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照亮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