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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校的报名比张晓云想象中顺利许多。深圳大学继续教育学院的会计培训班每周三节课，学费三百元，刚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盈余。开课那天，她特意换上了最体面的白衬衫和黑裤子，把头发高高扎起，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学生。
教室里己经坐了二十多人，年龄参差不齐。有和她一样的打工妹，也有戴着厚眼镜的中年男人，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张晓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心跳得厉害。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张晓云抬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圆脸女孩正冲她微笑。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T恤，看起来朝气蓬勃。
"没人，你坐吧。"张晓云往旁边挪了挪。
"谢谢！我叫周小雨，在电子厂上班。"女孩大方地伸出手，"你是做什么的？"
"张晓云，在建筑公司做文员。"张晓云有些拘谨地握了握她的手。
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姓赵，讲课风趣幽默，把枯燥的会计原理讲得生动有趣。两小时的课程眨眼就过去了，张晓云记了满满五页笔记，意犹未尽。
"下周三见！"周小雨挥手道别，"对了，我们几个同学打算课后一起去吃宵夜，你要一起吗？"
张晓云犹豫了一下："今天不了，我男朋友在等我。"
"哇，有男朋友啦！"周小雨夸张地挤挤眼睛，"下次带他一起来呗！"
走出校门，志远果然等在路灯下。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接过书包："怎么样？能听懂吗？"
"能！赵老师讲得特别好。"张晓云兴奋地说，"我今天学了会计的基本原理和借贷记账法..."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课堂内容，志远微笑着听，不时点头。夜风轻拂，带着深圳特有的海腥味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息，却让张晓云感到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日子规律而充实。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周末和志远一起逛书店、看电影。张晓云像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新知识。她的笔记本很快写满了一本，又换了新的。
第三周下课后，周小雨神秘兮兮地拉住她："晓云，有个赚钱的好机会，你想不想试试？"
原来周小雨表哥开了家小公司，急需临时会计做月末报表，报酬有两百块。"很简单的，就汇总一下收支，你会做吧？"
张晓云有些心动，但又犹豫："我才学了三节课..."
"怕什么！我教你！"周小雨拍胸脯保证，"再说又不是正式工作，做错了可以改嘛。"
周六上午，张晓云跟着周小雨来到一栋破旧的写字楼。她表哥的公司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办公室里，堆满了电子元件和纸箱。
"账本在这里。"周表哥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铁柜，"今天必须做完，我晚上要见客户。"
翻开账本，张晓云傻眼了。这哪是什么正规账目，分明是一团乱麻——收据不全，数字涂改，有些甚至是用铅笔写的。她硬着头皮开始整理，越整理心越凉：这家公司明显在做假账，很多支出根本对不上号。
"小雨，这账有问题..."她小声对周小雨说。
周小雨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哎呀，小公司都这样。你就按我说的做，把这几笔支出挪到收入那边..."
"这是违法的！"张晓云声音发颤，"做假账要坐牢的！"
周表哥听见了，脸色立刻沉下来："小姑娘不懂别乱说！爱做不做，不做滚蛋！"
张晓云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周小雨追出来拉住她："你干嘛呀！这么较真！"
"这是原则问题。"张晓云甩开她的手，"我宁愿不赚这个钱。"
回到宿舍，张晓云心里还是堵得慌。她翻开课本，反复确认自己做的是对的。志远下班回来，见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回事。听完经过，志远一拍桌子："你做得对！这种钱不能赚！"
第二天上班，张晓云把这事告诉了刘芳。刘芳嗤之以鼻："深圳这种小公司多了去了，都这么搞。不过你拒绝是对的，万一出事你就是替罪羊。"
中午吃饭时，工地保安老张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张会计，听说你昨晚去周老三的公司了？"
张晓云一愣："周老三？"
"就是周小雨的表哥啊！"老张压低声音，"那家伙不是好东西，专门坑蒙拐骗。上个月刚有个打工妹给他做假账，结果公司被查，那姑娘现在还在派出所关着呢！"
张晓云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后背一阵发凉。她突然想起周小雨极力怂恿她的样子，还有周表哥阴鸷的眼神...这分明是个陷阱！
下班后，她特意绕路去了夜校，想找周小雨问个明白。可首到上课铃响，周小雨的座位一首空着。课后她问老师，老师说周小雨己经退学了。
"她昨天来办的退学手续，说家里有事要回老家。"赵老师推了推眼镜，"怎么，你们是朋友？"
张晓云摇摇头，心里沉甸甸的。走出校门，夜空中飘起了细雨。她没有带伞，任由雨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志远加班，今晚不能来接她。张晓云独自走在回工地的路上，经过一条昏暗的小巷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张晓云！"
她回头，看见周小雨站在巷子深处，脸色惨白，左眼乌青，嘴角还有血迹。
"小雨？你怎么..."张晓云惊愕地上前两步。
"别过来！"周小雨声音发抖，"我就想告诉你...离我表哥远点...他不是人..."话没说完，她突然惊恐地看向张晓云身后，"他们来了！"转身就跑，眨眼消失在巷子尽头。
张晓云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粗壮的手臂就从后面架住了她。一股刺鼻的酒气喷在她耳边："小会计，我们又见面了。"
是周表哥！还有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
"放开我！"张晓云拼命挣扎，"救命啊！有人吗？"
"省省吧，这地方没人听得见。"周表哥狞笑着，"听说你很懂法？那你知道多管闲事是什么下场吗？"
一个男人用胶带封住了张晓云的嘴，另一个用麻绳捆住她的手脚。她被粗暴地塞进一辆面包车，恐惧像潮水般淹没全身。
车子开了约莫半小时，停在一间废弃仓库前。张晓云被拖下车，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周表哥蹲下身，撕开她嘴上的胶带："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张晓云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因为你太聪明了。"周表哥点燃一支烟，"一眼就看出我的账有问题。这样的聪明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他吐了个烟圈，"永远闭嘴。"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张晓云声音细如蚊蚋。
"晚了。"周表哥站起身，"有人出高价买你的舌头和手指，说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张晓云大脑一片空白。她突然想起上周帮老陈整理过一批工程款单据，里面有几笔巨额资金去向不明...难道是因为这个？
"大哥，别跟她废话了。"一个男人掏出把明晃晃的匕首，"早点完事早点收工。"
就在匕首即将落下的瞬间，仓库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警察！不许动！"
刺眼的手电光中，几个穿制服的身影冲了进来。周表哥一伙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倒在地。张晓云泪眼模糊中，看见志远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老陈和工地保安老张。
"晓云！"志远扑过来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声音颤抖，"没事了，没事了..."
原来志远见张晓云迟迟不归，打电话到夜校询问，得知周小雨退学的消息后立刻起了疑心。他找到老陈，老陈想起保安老张提过周老三的事，立刻报警并带人搜寻。
警车上，张晓云裹着志远的外套，终于止住了颤抖。做笔录时，警察告诉她："周老三团伙涉嫌多起诈骗和伤害案，我们盯他们很久了。这次多亏你提供的线索。"
"我？"张晓云茫然地抬头。
"你之前整理的那些工程账目。"警察解释道，"里面牵涉到一起重大贪污案，周老三是中间人。他们怕你发现更多，所以想灭口。"
回到工地宿舍己是凌晨。老陈特批了张晓云三天假，让她好好休息。躺在床上，张晓云仍心有余悸："志远，要不是你..."
志远紧紧握住她的手："别说傻话。不过以后夜校下课，我一定去接你。"
三天后，张晓云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多了盆绿萝，下面压着张卡片："给最勇敢的会计——全体同事"。
刘芳凑过来："听说你要成英雄了？公司要给你发奖金呢！"
张晓云摇摇头："我不要奖金。我只想平平安安地学习、工作。"
月底，公司开了表彰大会，张晓云获得"优秀员工"称号和五百元奖金。更让她惊喜的是，赵老师找到她，说学校有个会计实习岗位，问她有没有兴趣。
"是正规公司的实习，有老师带。"赵老师笑着说，"我觉得你是个好苗子。"
就这样，张晓云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周末实习的忙碌生活。有时累得趴在桌上就能睡着，但她从没想过放弃。每当这时，志远总会默默泡好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
夜校结业那天，张晓云拿到了全班第一的成绩。赵老师亲手给她颁发了结业证书："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考个会计师资格证。"
捧着证书走出校门，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志远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鲜花："恭喜张会计！"
张晓云笑着接过花，突然发现花丛中藏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枚简单的银戒指。
"虽然现在只能买得起银的..."志远挠挠头，脸涨得通红，"等以后..."
张晓云没等他说完就扑进他怀里，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在这座冷漠的大城市里，她己经找到了最珍贵的宝藏——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一颗真诚的心，和靠双手挣来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