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进局的事儿我知道。”
学校外的一家牛肉面店内,许楚辞正撑着下巴,无奈地看对面支支吾吾不得劲的男人。
“说说,你过来干什么。”
傅珩难堪地咬合齿关,自个咬自己,沉默地和自己较劲儿。
他消瘦了些。
水满则溢,他之前太自信了,自信心跟偶像剧拉满的磨皮美白滤镜一般,让他看起来不像个活人,像个电视剧的标准男主角。
但他过重的自信心和强盛的自尊心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下减轻了许多,攻击性少了,让他露出了几分脆弱的情绪纹理,看着顺眼不少。
只是傅珩现在又有点太怂了,他避开许楚辞的目光,默不作声地扫了桌上的二维码,轻声问:“……你想吃什么?”
许楚辞盯着他。
她发誓,她只是普通地看他而己。
傅珩却应激了似的,呼吸乱了调子,嗓音僵硬地说:“我买单不是让你欠我什么,我没有任何想让你和我产生交集的意思,我只是……”
许楚辞:“只是什么?”
“……我真的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傅珩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往卡座里缩了一些,强壮稳定的躯干和他飘逸不定的眼神形成了强烈反差,这会像个被金主无情抛弃的纯情男大学生。
他眼神无光:“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许楚辞:“……?”
她揉了揉眉心,在脑中迅速理了理状况。
傅珩偷偷瞥她,欲言又止。
“你先别说话,把牛肉面点了,我要招牌牛肉面单人套餐,大份,香菜、小葱、醋都加,微辣,饮料选可乐。”许楚辞说。
“好。”
傅珩抿紧嘴唇,按要求在手机上点单。
许楚辞端详他的细微动作,看他连手都不敢跟她一起放在桌上,确实不像是耍花招,像是真的受了重大挫折,成了一条再起不能的败犬。
情况比许楚辞想的严重。
前天晚上她离开后,傅珩袭警,二进局,两件事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和她有关吗?傅珩真的不吃不喝了吗?
她再次开口:“你给自己也点。”
傅珩整个人一愣,抿唇,眼神始终不敢抬起和许楚辞对视,像是怕许楚辞苛责他。
“好。”
他又再次扫码。
许楚辞:“……”
这家伙原来还真只给她点了面吗。
面条很快上来了,红辣椒油和白芝麻浮在黄面条上,伴着绿色的香菜、薄薄的牛肉片,色彩分明,又都融入在冒着白气的滚烫牛肉汤中,十分。
许楚辞饿了。
傅珩却一动不动,像是无所适从。
他看向筷子筒,想拿给许楚辞,又怕被许楚辞当成自作多情。
许楚辞伸手抽了两双筷子。
“吃吧,”她把筷子塞给傅珩,说,“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吃完再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许楚辞专心致志地吃完后,傅珩还在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他是个青年,按理不该吃得这么慢,而且一点声音也没有,吃面怎么可能没有声音呢,又不是外国人用叉子卷意面。
她放下筷子,筷子碰到碗边发出“啪”的声响,傅珩也因着这声音立刻放下了筷子,低着头等她开口。
许楚辞:“……”
她有些诧异。
这是什么封建时期的饭桌吗,她又不是大老爷,傅珩也不是什么姨太太。
许楚辞:“你继续吃,我玩会手机。”
傅珩立刻回答:“我吃饱了。”
许楚辞看他乖顺的样子有些眼熟,想到了暑假去学生家里家访,和学生、家长一起吃晚饭。
班主任说学生才一年级,行规优秀,家教也好。
许楚辞去了学生家,了解了所谓“家教严格”,就是吃晚饭时,父亲放下筷子,孩子就不能再动筷,长辈不坐下,小辈不上桌。
许楚辞和家长都是,吃饭快些。
而那位当时才一年级的学生用筷子还不熟练,时不时打量着他们,只吃眼前的那一盘菜,见大人们放下筷子,也迅速地放下筷子。
许楚辞问她:“吃饱了?”
学生稚声稚气:“谢谢老师关心,我吃饱了。”
班主任夸“家教好”,父母在谦虚。
大人们其乐融融,小孩子肚子扁扁。
许楚辞提起筷子多吃了两口。
学生也再吃了两口。
傅珩的表现和她所见的学生无异。
看来,这就是傅烜所说的“我们傅家传承己久,家风正派,许老师不必质疑”。
家风不是在网上找一些营销号转发的“家规”打印出来贴在墙上,勒令孩子背一背,做不到就饿肚子,就能炫耀“家教好”。
家风正派,是指什么?
许楚辞看傅珩。
傅珩现在把她当“高位”,因此行为上也表现出他自小在家庭中受到的教育,刻在骨子里的尊卑有序,长大后哪怕再叛逆也无法遮掩。
许楚辞觉得没本事的父母才会在饭桌上耍威风。
又不是狗。
她忽而哂笑。
所以老师们都默认,一个家庭里病得最轻的是孩子。
“你袭警,”许楚辞开口,“什么原因?”
傅珩显而易见地惊慌了一瞬,眼睫毛颤了颤。
“没什么。”他说。
许楚辞:“无缘无故?”
“嗯,我本来就是这种……”傅珩顿了顿,又扯起嘴角,说,“没个正经的人,只会给人添麻烦。”
他额发长长了一点,软软地搭在眉眼上。
许楚辞阻止他:“你不至于。”
她沉思了一会,问:“你袭警,袭击的那位警察,难道是费让?”
傅珩忽地抬眼,神色无措。
他虽然一言不发,但沉默也是一种肯定。
许楚辞“哈”了声。
水落石出。
在听说傅珩出事的时候,她就隐隐有种感觉。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傅珩是让费让算计了,而且这位费警官还通过未知手段狠狠地磋磨了傅珩的自尊心,以至于自尊心虚高的傅珩会说出“我不配”这种话。
许楚辞敲定事实,继续往下想。
费让算计傅珩,为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他己经知道谢渺渺和傅珩的关系。
许楚辞龇牙咧嘴。
噫。
费警官,是谢渺渺的鱼。
还是一条相当聪明,知道自己是鱼的鱼。
同时,他还知道其他鱼也是鱼。
而谢渺渺,鱼塘主人,却忘了自己养了这么一条鱼。
那么,整件事就是费让在校友会上发现傅珩移情别恋了许楚辞,为了给谢渺渺出气,把傅珩算计进了警局。
那和傅珩“通奸”的自己呢?岂不是也被他盯上了?
“……”
许楚辞脑袋瓜子前所未有地疼了起来。
她捂着额头。
等谢渺渺回来,要赔她一套采光非常好的房子。
“……对不起,”傅恒见她如此,轻声道歉,“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我今天来学校只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对不起,我不会让家里人再来找你……”
他说着说着,像溺水的人一样,人还活着,但逐渐发不出声音。
许楚辞:“行了,以后别到学校找我。”
傅珩攥紧手指,垂下眼睑,艰涩地说:“对不起。”
他哑声:“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但想象中的指责没有到来,许楚辞没有像从前那样轻蔑地俯视他。
“去找个班上,傅珩。”
傅珩抬眼:“什么?”
许楚辞站起身,坚定地说,“找个班上吧,跟我一样成为牛马,子非牛马,安知牛马之乐。”
傅珩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成为和许楚辞一样的牛马,就能理解许楚辞,配得上许楚辞吗?
许楚辞:“你结账,我回家了。”
她转身离开。
下班晚了一些,地铁上很拥挤。
今天家门口没有花圈。
许楚辞掐指算了算,谢渺渺头七早过了,也不知道送花圈的人以什么标准在送花圈,让人心慌。
她回到家,一身的汗。
洗完澡,吃完饭,许楚辞摸出了一张名片。
她讨厌打电话。
但她必须打。
眼下出现了一条肉食鱼,谢渺渺的鱼塘里都是人工饲养的草食鱼,这样一条肉食鱼的出现,会破坏平衡。
哪一天,这条肉食鱼可能会跳出水面,一口咬住主人,拽进水里。
而在它咬主人之前,路过的许楚辞会先遭殃。
许楚辞拨出电话。
三秒内,电话被接起,那头响起一道低沉疲惫的男声。
“你好,哪位?”
背景音有些嘈杂,可能是在派出所。
许楚辞正式地说:“你好,费警官,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许楚辞。”
声音停了停,起了一声轻笑。
“许小姐,”他说,“我很欢迎你的打扰。”
许楚辞给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想到对面的手段和背景,她越发觉得谢渺渺要完蛋了,又觉得自己也要被算计。
她沉下心,问:“你跟傅珩说什么了,给人整得像败犬。”
费让不紧不慢地回:“教育。”
许楚辞如地铁老头看手机:“教育?”
费让“嗯”了一声,悠悠地问:“许小姐,你是老师教育学生,而我是警察,教育犯人,哪里不对吗?”
他笑得亲切:“还是说,许小姐不满意我对他的教育?”
许楚辞敛声。
可以确定了。
傅珩一定是被费让算计了。
她没有说话,费让又轻快地开口道:“不过,许小姐,我确实预料到了,因为傅珩的事情,你会打电话给我。”
许楚辞:“……”
傅珩啊,咱俩是被资本做局了啊!
“……如果我哪里得罪过你,”许楚辞沉默了一会,说,“费警官,我在这先说一声对不起,如果需要,我也可以跪一个。”
费让笑起来,声音不大,震得许楚辞心慌。
他一首在笑,没有停过。
“你真会开玩笑。”
“法治社会,”费让说,“许小姐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