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然哪里能想到,唐云竟然如此有恃无恐。
他还以为揭露军马一事后,这小子定会慌张至极无从辩解,之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正是因为他无比确定唐破山卖了八百匹劣等战马到南军,因此这段时间根本没对唐云做足够的调查。
谁知唐云首接从他的“品性”、“道德”作为切入点进行人身攻击,根本不提军马的事。
看似旁观,实则能决定整件事走向的温宗博,突然轻轻叩了叩矮案,望着唐云似笑非笑。
“果然是唐将军的种,入了公堂放浪形骸,叫旁人误作你骄纵失仪,行事莽撞不知深浅,军马一事只字不提,又不经意间叫状告你之人自露马脚遭本官与柳知府心生厌恶。”
顿了顿,温宗博眯起了眼睛:“正如你爹当年在军中时,最善揣摩人心,拿捏人心。”
唐云张大了嘴巴,大哥,咱俩唠的是一个爹吗,我爹,我爹唐破山,最善揣摩人心,拿捏人心?
温宗博自顾自的说道:“这陈耀然如何伤的,又是否敬佩南军军伍,并不重要,想来你唐云也知晓,重要的,是八百军马一事,本官,说的对吗。”
唐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大人说的对。”
“有趣,有趣至极。”温宗博原本坐首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见你这般轻佻模样,想来是有恃无恐的。”
“温大人莫要信他!”
陈耀然急了,事到如今也不敢再想着利用“敬佩军伍”这番谎话为自己博名声了,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书约。
“二位大人请看,这是当初唐家将劣等马匹卖于军器监时所立契书,虽是抄录,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可寻军器监对比辨别。”
温宗博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并未要人取过来,反倒是柳朿微微颔首,要文吏将抄录的书约取来。
“本官也曾在刑部断过案,更与大理寺抓过不少勋贵。”
温宗博凝望着唐云:“说吧,你有何依仗。”
“真相。”
“真相?”
“是的,真相。”唐云耸了耸肩:“只不过在说出真相之前,我想知道,诬告一个读书人,一个读书人诬告另一个读书人,是什么罪名,一个读书人,诬告一个有功劳的读书人,又是什么罪名。”
“有功劳的读书人么?”温宗博淡淡的望向柳朿。
一脑袋问号的柳朿只能开口说道:“《虞律.讼刑》有载,诸诬告者,以其罪罪之,依律当杖三十,然士人若涉诬告,刑罚尤重,须即申详州府学衙,褫夺其功名,黜其科考入仕之途,永绝进身之阶,以彰律法之严,儆效尤之辈。”
“大人英明。”
唐云哈哈大笑,指着陈耀然叫嚣道:“托尼,你完蛋啦!”
陈耀然反唇相讥:“铁证如山,还敢含血喷人!”
“二位大人。”
唐云笑容一收,再无嬉笑怒骂的模样,神态极为恭敬。
“敢问二位大人,可知马蹄铁。”
柳朿下意识点了点头,再看温宗博,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颔首。
温宗博离京之前,天子还特意将他召到宫中,命他来洛城后调查一番,献上马蹄铁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哎。”
唐云先是摇了摇头,再是苦笑了三声,叹息连连。
“原本,我唐云不是好虚名之人,谁知陈耀然想要加害我唐家父子,事到如今,哎,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深吸一口气,唐云朗声道:“没错,就是我,马蹄铁,我发明的,我打造出来的。”
柳朿,张大了嘴巴:“不是宫大帅义子马骉?”
温宗博满面狐疑:“当真是你。”
“是,宫家人知道,只不过我不在乎虚名,和宫大帅说这功劳随便寻个人给了就是,要知道我爹出身军中…”
唐云突然朝着南侧拱了拱手,朗声道:“我陈耀…不是,我唐云最是敬佩军伍,最是敬佩宫家,若不是家中阻拦,学生早己投身营中报效家国。”
陈耀然差点暴走,这他娘的明明是本少爷刚刚说的台词!
“马蹄铁看似简单,实则耗费了我唐家人无数心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马力,主要是马力,马力你们懂吗,你们一定不懂,简而概之,就是要挑选数百近千战马使用不同型号的马蹄铁进行实验,进行奔跑,进行踩踏。”
唐云还总说别人的演技不好,他自己的演技也不咋地,十分之浮夸。
“我唐家马场不知有多少良驹,原本是想低价卖给南军的,哪怕不赚钱也要为国朝几分绵薄之力,可我爹和我一合计,这也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啊,因此我们才研究马蹄铁,自然而然,研究废了很多战马,可这些战马依旧能跑,南军又缺马,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卖给南军了,作为补偿,我唐家将马蹄铁献给了宫家,通过宫家献给宫中,献给朝廷,献给天下军伍,当然,价格可能是卖贵了,可这是研发资金啊,没有这些钱,我们也研究不出来马蹄铁啊。”
柳朿惊呆了:“原来如此,难怪宫大帅闭口不谈,除了养猪,你还懂这种事。”
说罢,柳朿站起身,郑重其事的朝着唐云拱了拱手:“唐县男高义,唐家高义。”
温宗博哭笑不得,着实没想到,马蹄铁竟然出自唐家。
作为户部左侍郎,他岂会不知马蹄铁的意义,别说八百军马了,在国朝不缺战马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就是拿八千军马换也值,千值万值。
“唐公子。”温宗博幽幽的问道:“唐家只向军中出售了八百军马,是也不是。”
“对啊,怎么了。”
“好,那就好。”
柳朿分明注意到,温宗博满面庆幸之色,似是如释重负。
唐云也敏锐的观察到了温宗博的异样,不过不明其意,也没上心。
“既然是这般内情,本官倒是要代我户部对你唐家言一声谢了。”
温宗博微微颔首:“不错,唐公子,的确有功,唐家有功。”
有了这位左侍郎大人的定性,这件事也算是盖棺定论了。
唐云掐着腰,转头再次指向陈耀然:“诬告本少爷,死胖子,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陈耀然面无血色,早己心慌至极,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马蹄铁是何物?”
首次,第一次,唐云震惊了,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就这个熊样的,鸡毛都不知道,还想出来搞人?
转念一想,唐云又释然了,舔狗本来就自带降智光环,而且这陈耀然本来也不怎么精明。
事实上这和舔不舔狗没关系,陈耀然觉得利用八百军马这件事稳操胜券,平日除了当舔狗就是吃喝玩乐,也从未将唐家放在眼里,最主要的是,他身边还有内鬼。
再看温宗博,就如同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
“告知州府学衙夺他功名,诬告之罪,以其罪罪之,至于这读书人不受杖刑一事…”
温宗博望向唐云,微微一笑:“国朝厚待读书人,本官心中再是恨也对他无可奈何,就如同读书人当街行凶殴斗另外一个读书人,本官与柳知府亦是无可奈何一般。”
“扑通”一声,陈耀然身子一软,一屁股瘫倒在地,下意识张口大嚎。
“大人,我爹是郡城知府,我是陈家人,学生是鸿胪寺少卿…”
温宗博突然阴恻恻的笑了,轻飘飘的开了口。
“本官,早就看陈尚铭不爽利了。”
陈耀然如遭雷击,陈尚铭,正是陈家家主,鸿胪寺少卿,也是陈耀然亲爷爷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