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开龙府,城墙上凝结的露珠在星光下泛着微光。冯子安的青铜义肢此刻变得滚烫,鳞片间隙渗出的金雾与晨雾交融在一起,在空气中织出一张若隐若现的网。
阿卢握着铜锤的手微微发抖,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轻轻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第三声钟响的余韵仍在空气中回荡,远处海面上三百六十座黑塔发出的金光将整个海岸线映照得如同白昼。
"先生,那些塔..."阿卢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到最靠近岸边的一座黑塔表面开始剥落,青铜碎片坠入海中,激起一片金色的浪花。
冯子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城墙,望向太守府的方向。在那里,占成王正从睡梦中惊醒,他的青铜右手突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太守府内,占成王猛地坐起身,额头渗出冷汗。他的右手——那只己经完全青铜化的手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金属光泽。皮肤下流动的青铜脉络一根根断裂,化作细碎的金粉飘散在空气中。
"不!"占成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伸手想要抓住那些飞散的金粉。二十年来,正是这些青铜脉络给予他无尽的力量和野心,让他能够控制整座城市的铜器,甚至将活人慢慢转化为青铜雕像。
窗外的钟声再次传来,这次不是实际的钟响,而是回荡在每个人心底的共鸣。占成王感到一阵眩晕,他踉跄着走到铜镜前,惊恐地发现镜中的自己正在变化——那些常年盘踞在眉心的戾气正在消散,眼中燃烧的野心之火渐渐熄灭。
"这是什么妖术..."他的声音变得虚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普通书生时,第一次触碰从海底打捞上来的开龙钟碎片时的情景。那时的他只是好奇,却不知那碎片中沉睡着一个古老的诅咒。
城墙下,百姓们陆续走出家门。卖包子的李老汉惊讶地发现,自己摊位上那些长满铜锈的蒸笼正在恢复原木的颜色;太守府的书生看着自己刚刚恢复血肉的左手,泪水模糊了视线;就连街角的流浪猫也停止了青铜化的趋势,它抖了抖身子,铜屑如细雨般落下。
阿卢站在钟楼高处,望着这一切变化,心脏狂跳。"先生,我们成功了!铜瘟被止住了!"
冯子安却神色凝重,他的青铜义肢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一道细小的裂纹从肘部延伸至手腕。"还没结束,"他低声道,"真正的调和才刚刚开始。"
海面上,那些剥落的黑塔中,一个个青铜匠人的雕像开始活动手脚。他们被困在青铜中二十年,如今终于重获自由。最先挣脱的是个白发老者,他的身体还保留着部分青铜质感,但己经能够开口说话。
"开龙钟...新钟己成..."老者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却充满激动,"铜心归位,匠魂得安!"
城内,散落在各处的铜器同时发出嗡鸣,像是在回应海上的呼喊。阿卢突然明白过来,那些被困在黑塔中的正是二十年前随沉船消失的匠人们,他们的灵魂被禁锢在青铜中,如今终于获得解脱。
冯子安的身体晃了晃,阿卢连忙扶住他。"先生!您的义肢..."
青铜义肢上的裂纹越来越多,金雾如血液般从缝隙中渗出。冯子安苦笑道:"它完成了使命。"原来这义肢正是用当年沉船上的开龙钟碎片打造,如今新钟己成,旧物自然要归于尘土。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新铸的开龙钟上。钟身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那是三百六十个不同的匠人印记,代表着历代为开龙钟付出心血的工匠。钟顶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龙眼中镶嵌着两颗会随着光线变幻色彩的铜珠。
"去看看吧。"冯子安推了推阿卢,"它是你的了。"
阿卢小心翼翼地走近巨钟,伸手抚摸钟身上的一处纹路——那里正好刻着一个小小的"卢"字,是他昨晚偷偷印上去的。没想到铜液竟然记住了这个印记,将它永远留在了钟上。
"铛——"
不知是谁触碰了钟身,一声清越的钟鸣自然响起。这声音与之前阿卢敲击时完全不同,它轻盈如羽毛,却又清晰得能传遍全城每一个角落。钟声所到之处,残余的铜瘟痕迹彻底消失,就连那些己经完全青铜化的器物也恢复了本来材质,只保留了一层淡淡的铜色光泽,像是经历了岁月洗礼的古物。
太守府的大门突然打开,占成王——现在或许该叫他陈太守了——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威严与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童般的迷茫。他抬头望向钟楼,眼中泪水滚落。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他喃喃自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来他利用铜瘟控制百姓、排除异己的种种恶行历历在目,如今没有了野心的遮蔽,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冯子安缓步走下钟楼,青铜义肢己经碎裂大半,每走一步都有金粉洒落。他来到陈太守面前,轻声道:"铜瘟源于人心,野心越盛,青铜越固。如今钟声己吸走你的野心,剩下的只有你自己。"
陈太守跪倒在地,向全城百姓谢罪。奇怪的是,那些曾经恨他入骨的百姓此刻却生不起气来,仿佛钟声不仅带走了铜瘟,还带走了人们心中的怨恨。
正午时分,海上的匠人们陆续登岸。他们虽然身体还保留着部分青铜特征,但己经能够自由行动。那位最先挣脱的老匠人来到冯子安面前,突然跪下。
夕阳西下时,开龙府己经恢复了平静。市场上的叫卖声重新响起,孩子们在街道上追逐嬉戏,铜器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只是这次,没有人再担心铜器会突然活过来咬人。
冯子安站在城墙上,望着恢复生机的城市。他的青铜义肢己经完全消散,左袖空空荡荡。阿卢走到他身边,小声问:"先生,您的义肢没了,以后怎么铸器啊?"
冯子安笑了笑,用右手揉了揉阿卢的头发:"铸器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手,而是心。开龙钟己经教会你这一点了。"
远处,新铸的开龙钟在晚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三百六十个匠人的轻声细语。钟身上的龙纹在夕阳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腾空而起。
海面平静如镜,三百六十座黑塔己经全部崩塌,化为海底的一片金色沙砾。偶尔有海鸟掠过水面,发出清脆的鸣叫,与城中的钟声遥相呼应。
夜幕降临,开龙府的百姓自发地聚集在钟楼周围。没有人组织,没有人指挥,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风中传来的钟声。这一刻,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祥和氛围中,就连星空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明亮。
阿卢靠在钟楼栏杆上,看着满天繁星。他突然明白,这口钟铸就的不仅是器物,更是一座城市的新生。铜瘟带走了人们的野心和戾气,留下的是一颗颗如铜般坚韧却又温暖的心。
冯子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没有告别,就像他来时一样突然。但阿卢知道,师父的教诲己经如同钟声一般,永远回荡在他的生命里。
"铛——"
夜风轻拂,开龙钟再次响起。这一次,全城百姓都听懂了钟声中的话语——那是来自青铜深处的记忆,是匠人们世代守护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