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斜照在铜炉上,将冯子安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左臂的青铜义肢此刻泛着橘红色的光,鳞片间隙不断渗出细密的金雾,与炉中升腾的热气交融在一起。
"再加三斤白铜粉。"冯子安头也不抬地说道,右手持着一根两丈长的青铜搅棍,在熔化的铜液中缓缓画着螺旋。
阿卢急忙捧来陶罐,却被老匠人拦住:"慢着,这白铜粉要先过筛。"老人枯瘦的手指捏起一撮铜粉,在阳光下细细察看,"当年沉船时海水泡过,得用细绢筛三遍。"
"为什么?"阿卢忍不住问。
蹲在炉边添柴的火工突然插嘴:"铜粉里有盐粒的话,铸出来的钟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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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铜语**
傍晚时分,铜炉旁己经围了上百人。卖包子的李老汉挤在最前排,手里还攥着半个铜纹包子:"冯先生,这钟铸成了真能镇住铜瘟?"
冯子安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青铜义肢在暮色中闪着微光:"不是镇压,是调和。"他指向炉中翻腾的铜液,"你们看那些气泡。"
众人凑近,只见每个破裂的铜泡里都迸出一声细微的音符,连起来竟像段童谣。阿卢突然瞪大眼睛:"这调子......我奶奶哄我睡觉时唱过!"
"是《开龙谣》。"老匠人声音发颤,"铸钟时铜液会记住周围的声音,这炉铜在记我们的乡音。"
太守府的书生挤进人群,他的青铜左手捧着一卷竹简:"《天工录》上记载,前朝铸镇海钟时,往铜液里投过会唱歌的玉......"
"用不着。"冯子安突然将青铜义肢插入铜炉,鳞片全部张开,"这就是最好的歌。"
义肢与铜液接触的刹那,三百六十面铜镜的虚影浮现在炉火上空,每面镜中都传出不同的声音:孩童的笑声、织机的吱呀、甚至远处海浪的呜咽。铜液顿时沸腾得更加剧烈,泛起的泡沫里开始夹杂金色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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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夜工**
子夜,大多数人都己散去,只剩七八个老匠人还守在炉边。阿卢揉着发酸的眼睛,突然发现冯子安的青铜义肢颜色变深了——原本青黄的金属现在泛着暗红,像是被炉火烤透了一般。
"先生,你的手......"
冯子安摇摇头示意无妨,转向老匠人们:"当年沉船时,开龙钟是怎么碎的?"
一阵沉默后,最年长的铜匠开口:"不是碎的,是自己裂开的。"老人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钟形,"那天下着暴雨,钟声突然变得特别响,然后钟身上就现出三百六十道裂纹,像蜘蛛网似的。"
"每道裂纹里都渗金水。"另一个匠人补充,"流到地上组成了个'逃'字。"
冯子安若有所思地望向星空。阿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今夜的星星排列得格外奇怪,隐约组成了钟形的轮廓。
"准备浇铸。"冯子安突然起身,青铜义肢发出清越的鸣响,"寅时三刻,潮水最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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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铸心**
浇铸现场静得出奇。三十六个匠人各持一根青铜导流槽,在炉前排成同心圆。铜液顺着槽道流淌时,竟发出潺潺溪水般的声响。
"不对劲......"老匠人突然皱眉,"铜液流得太慢了。"
确实,本该奔涌的铜液此刻像粘稠的蜜糖,在槽道里缓缓蠕动。更诡异的是,流经每个匠人面前时,都会突然加速,溅起几星金红色的火花。
冯子安走到圆心处,将青铜义肢插入地下:"开龙府的匠魂们,该回家了。"
地面开始震颤。阿卢看见无数金丝从西面八方涌来,有的来自城墙下的青砖,有的来自百姓家的铜镜,甚至有人惊呼自家灶台上的铜锅正在发光。这些金丝汇聚到浇铸口,与新熔的铜液交融在一起。
"那是......"太守府书生瞪大眼睛。
"匠人们的心血。"冯子安的声音很轻,"二十年前随着沉船散落的。"
突然,铜液奔涌如江河,眨眼间就注满了整个钟模。白雾腾起的瞬间,众人仿佛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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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醒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冯子安站在冷却的钟模前,青铜义肢上的鳞片全部逆向竖起。他看向阿卢:"还记得我教你的《醒钟诀》吗?"
阿卢紧张地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铜锤——那是用沉船上打捞的铜钉改的。
"轻敲三下。"冯子安让开位置,"要想着你最快乐的记忆。"
阿卢闭眼回想:奶奶烤的芝麻饼、第一次打出合格的铜钉、老匠人夸他有天赋时脸上的皱纹......铜锤落下。
"铛——"
第一声钟响,城东盐仓的盐粒突然停止滚动,重新变回雪白。
"铛——"
第二声,太守府书生青铜化的左手褪去金属光泽,恢复了血肉之躯。
阿卢深吸一口气,敲下第三锤。
"铛————"
钟声绵长不绝,城墙上的守军突然惊呼:"快看海上!"
只见三百里外的海面上,三百六十座黑塔同时亮起金光,塔身浮现出与开龙钟一模一样的纹路。最惊人的是,那些被困在塔中的青铜匠人雕像,此刻正一个接一个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