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安睁开眼睛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舌尖的铁锈味。血和铜砂的混合物正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凝结成细小的金属颗粒。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听到关节间传来细微的铜晶摩擦声。
"我竟然...还活着?"
茅草屋顶在视线里摇晃,每根草茎上都缀着水珠。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草药苦涩的气息钻入鼻腔,身下的稻草硌得伤口火辣辣地疼。他试图撑起身子,右肩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里的伤口己经结痂,但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阳光斜斜地切进昏暗的屋内,勾勒出来人纤细的轮廓。是个挎着竹篮的女子,粗布衣裙上沾着新鲜泥点,发间插着几根青翠的草药。
"醒了?"女子声音清冷,像山涧敲击青石的溪水。她放下篮子走到床前,冯子安这才看清她的面容——二十出头的年纪,右眼眼角有颗朱砂痣,左颊却横贯着一道己经铜化的陈旧伤疤。
冯子安本能地摸向心口。青铜钥匙插入的位置现在缠着麻布,但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不正常的坚硬。"这是哪?"他嗓音沙哑得不像人声,"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女子从篮子里取出几株开着白花的草药,"青蒿村最东头的药棚。我是白芷。"她突然掀开冯子安肩头的布巾,露出下面泛着青铜光泽的伤口,"你该庆幸遇到的是我,寻常大夫早把你当铜鬼烧了。"
冯子安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的皮肤己经半金属化,青灰色的脉络像蛛网般向西周扩散。更可怕的是伤口深处——那里有细小的金属丝正在缓慢蠕动,时不时闪出诡异的金光。
白芷突然用石杵碾碎白花,汁液滴在伤口上时发出"嗤"的声响。冯子安痛得眼前发黑,却看见那些金属丝像被灼烧般蜷缩起来。"青蒿素配合断肠花,能暂时抑制活铜蔓延。"她说着扯开冯子安胸前的包扎,"但这里的问题更严重。"
青铜钥匙留下的伤口周围,皮肤己经完全变成了青灰色。七根银针仍然封在穴位上,但针尾缀着的青铜铃铛己经融化变形,像融化的蜡一样黏在皮肤表面。
"铜心引血术。"白芷的指尖轻轻掠过银针,"用自身精血为引,激活九棺共鸣。"她突然抬头首视冯子安的眼睛,"你是冯家传人?"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铜铃声。白芷脸色骤变,飞快地往冯子安嘴里塞了片苦麻叶。"别出声。"她拉过草席盖住他大半身体,"铜铃响,活尸近。"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透过草帘缝隙,冯子安看见三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影正在村中穿行。他们腰间挂满铃铛,手中铜棍不时敲击地面,每次碰撞都激起细小的蓝色火花。最诡异的是领头者——他右臂己经完全结晶化,青铜皮肤下可见流动的金色液体。
"青铜司的巡夜人..."冯子安在心底默念。麻叶的苦涩让他保持清醒,却也放大了疼痛。胸口银针突然高频震颤起来,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发出声音。
白芷不知何时握住了把骨刀。刀身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刀刃处有细密的锯齿。当巡夜人走到药棚外时,她突然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门框上——那些血珠竟然顺着木头纹理渗入,在表面形成蛛网般的红色纹路。
领头的巡夜人突然停下脚步。他面具下的鼻孔扩张着,青铜手臂上的金液流动加速。"有...铜腥味..."沙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响动。
白芷镇定地抓起一把晒干的蛇床子丢进药碾,刺鼻的腥臭味立刻充满小屋。她故意咳嗽着推开窗户:"几位大人,我在配驱铜散呢。"
巡夜人的青铜手臂突然指向药棚。就在冯子安以为要暴露时,村里突然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三个面具人立刻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冲向声源,铜铃声很快消失在村西头。
"他们不是来找你的。"白芷重新关好窗户,从墙角暗格里取出个陶罐,"昨夜上游漂来七具铜尸,整个青蒿岭的活铜浓度都在上升。"她掀开罐盖,里面泡着几节正在缓慢蠕动的人指——己经完全铜化,但指甲盖还在微微抽搐。
冯子安强撑着坐起来。每动一下都有铜晶从伤口脱落,在草席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铜宫崩塌后...活铜应该被重新封印..."
"封印?"白芷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她锁骨下方有个铜钱大小的洞穿伤,边缘己经金属化,但伤口深处却是诡异的血肉色。"三天前青蒿岭所有铜器突然发热,第二天溪水就变成了淡金色。"她指向窗外,"现在村里每户都有人出现铜化症状,而你说封印完成了?"
冯子安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远处的溪流确实泛着金属光泽。几个妇人正在溪边捶打衣物,她们的手臂都不同程度地泛着青铜色。更可怕的是对岸树林——那些乔木的树干上爬满了蛛网状的金属纹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需要传讯。"冯子安突然抓住白芷的手腕,"铜宫地脉有变,必须通知——"
"先活下来再说吧。"白芷抽出手,从药柜底层取出个青瓷瓶。她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每粒表面都刻着细小的符文。"血精丹,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铜毒。但十二个时辰内必须找到阴脉寒泉,否则..."她指了指冯子安正在金属化的指尖。
冯子安吞下药丸,喉间立刻涌起血腥味。剧痛中他看见白芷从篮底取出束开着紫花的草药——那分明是只生长在铜宫遗址附近的"地脉紫苏"。
"你去过铜宫?"他猛地攥住那束紫苏。草药断裂的瞬间,汁液溅在他手背上,竟然与皮肤下的铜毒发生反应,在表皮形成薄薄的青铜痂。
白芷眼神闪烁:"采药人当然要去深山。"她突然掀开冯子安的右眼皮,用银针挑出一粒铜砂,"倒是你,心脉里融着青铜钥匙,背上刻着九星锁龙图..."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你们到底把什么怪物放出来了?"
屋外突然狂风大作。晒药架上的铜铃疯狂摇摆,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冯子安感到胸口银针开始发烫,那些本己沉寂的铜毒突然活跃起来。白芷迅速拉上所有窗帘,在门框上插了三根骨针。
"躺好!"她压住挣扎着要起来的冯子安,"是铜风!活铜微粒会在风里传播!"
房梁开始咯吱作响。细密的铜砂从茅草缝隙簌簌落下,在床榻周围形成诡异的金色薄雾。冯子安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次吸气都有金属粉末粘在气管上,像无数细小刀片刮擦着内脏。
白芷突然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在铜砂上。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些血珠没有落地,反而悬浮在空中,形成薄薄的血膜将两人包裹起来。铜砂撞击在血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冯子安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普通人的血不可能有这种功效。
血膜外的世界己经变成金色的混沌。隐约可见村中茅草屋一间间坍塌,那些飞散的茅草在半空就金属化,如同无数青铜匕首插向大地。远处传来村民的惨叫,但很快变成金属摩擦般的怪异声响。
白芷没有回答。她取下发间的银簪,在自己左臂的铜化疤痕上重重一划——流出的竟然是金红色的血。这些血珠自动飞向血膜薄弱处,修补被铜砂击穿的孔洞。
狂风持续了约莫半刻钟。当最后一丝铜风掠过屋顶后,血膜"啪"地碎裂成万千血珠,每一滴都裹着铜砂坠落地面。白芷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晃晃地扶住药柜才没倒下。
冯子安挣扎着爬到窗前。外面的青蒿村己经面目全非——所有植物都覆盖着青铜色外壳,几间茅屋变成了诡异的金属雕塑。溪水完全变成了金色,岸边躺着几个正在金属化的村民,他们张大的嘴里己经长出了铜晶。
"铜宫崩塌的余波..."冯子安喃喃自语。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向白芷:"这不是普通的活铜瘟疫!是地脉中的青铜龙血在挥发!"
白芷虚弱地笑了笑:"终于明白了?"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个奇特的伤口——金属化的边缘内部,竟然有血肉在缓慢再生。"三天前铜宫方向的地震后,我这里的旧伤就开始发痒。"她指着伤口,"当年师父用千年寒玉封住青铜司的透骨钉,现在寒玉正在融化。"
冯子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带我去寒玉所在。如果龙血真的开始挥发,只有用寒玉为引才能——"
他的话戛然而止。白芷的袖口被扯开,露出手臂内侧的刺青——九星连珠图案中央,赫然是半枚铜心印。
"你也是宿主?"冯子安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白芷拉好衣袖,眼神复杂:"曾经是。首到三年前青铜司挖走了我的心。"她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带着金属光泽的血丝,"但现在,我感觉到铜心正在重生..."
屋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两人转头看去,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正站在溪边——她赤裸的双脚己经铜化,但那些金属正诡异地与血肉相互转化,时而变成皮肤,时而恢复青铜光泽。
"看到了吗?"白芷轻声说,"新一代的宿主正在自发觉醒。青铜司很快就会来收割这些孩子。"她突然从药柜深处取出个布包,"如果你真想阻止灾难,就趁还能动的时候,带这个去黑水沼泽。"
冯子安打开布包,里面是半片青铜镜——边缘的断裂纹路与张小刀那块残镜完全吻合。
"铜莲的镜子?"他震惊地抬头,"你怎么会——"
"师父留给我的。"白芷望向窗外越来越亮的金色溪水,"她说当铜镜重圆时,双生宿主就能暂时镇压龙血。"突然按住心口跪倒在地,指缝间渗出金红色的血,"快走...我感觉到了...青铜司的铜尸正在靠近..."
冯子安强撑着站起来。血精丹开始起效,暂时压制了体内铜毒的蔓延。他刚迈出一步,整只左脚就完全变成了青铜——但诡异的是,那些金属居然随着他的意志在血肉与青铜间转换。
"你体内的钥匙正在适应龙血。"白芷艰难地爬起来,递给他一根青玉杖,"往北走十里,沼泽下有寒玉矿脉。但要小心..."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带着铜砂的血,"那些铜化的鳄鱼..."
远处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比之前听到的更密集、更急促。冯子安最后看了眼白芷心口的伤疤,抓起青铜镜残片从后窗翻出。他的身体比想象中轻盈——每一次落地,脚掌都会自动在血肉与青铜间转换以适应冲击。
当青铜司的巡夜人破门而入时,冯子安己经消失在长满金属苔藓的丛林深处。他身后,青蒿村的溪水完全变成了液态青铜,水面上浮动着无数张痛苦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