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长城浸在铁锈色的雾里。
冯子安勒马停在山脊,右眼的空洞隐隐发烫。自摩天崖一役后,那残留的痛觉便成了某种警示——每当青铜意识临近,伤处便如被火钳灼烧。此刻,疼痛正随远处烽燧上的钟声律动,一下比一下尖锐。
"大人,不能再往前了。"引路的边军小卒嗓音发颤,指向第三座敌楼,"昨夜哨兵看见……看见那口钟自己在转。"
冯子安眯起左眼。灰雾中的敌楼轮廓模糊,但檐角悬着的青铜钟却异常清晰。钟体表面的饕餮纹正在蠕动,兽口不断开合,吐出细如发丝的铜线。那些丝线垂落在城墙砖缝里,像活物般钻入石隙。
他忽然按住小卒的肩膀:"三年前重修长城时,可有用过特殊材料?"
小卒的喉结滚动:"督师大人从江西运来三百车铜渣……说是掺进灰浆能防雷火。"
铜钱在冯子安掌心一震。江西——正是当年冯子康查抄的私铸铜坊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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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空心敌台**
撬开第七块城砖时,铁钎突然迸出火星。砖下露出蜂窝状的青铜结构,无数铜线在孔洞中穿梭,组成一幅微缩的黄河脉络图。冯子安用残杖轻触,铜线竟如毒蛇昂首,瞬间缠上杖身。
杖头的泰昌钱突然发烫,铜线如遭雷击般蜷缩退散。冯子安趁机剜出一团纠缠的铜丝,丝线断裂处渗出黑血,血珠落地竟凝成"丑时"二字。
"烽燧钟鸣,子丑交替。"身后传来沙哑的偈语。冯子安猛回头,却见一名老僧坐在箭窗边——正是摩天崖上消散的哑婆,此刻她半张脸己覆上青铜,左眼成了转动的齿轮。
"当年戚继光修空心敌台,本为藏兵。"她机械地转动脖颈,"如今藏的……是三百铜佛。"
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老僧的袈裟突然崩裂。她的胸腔如莲花般绽开,露出内里精密的齿轮组,中央嵌着半枚带血的铜钱——天启通宝的"启"字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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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佛睁眼**
子时的更鼓从山海关飘来时,整段长城开始震颤。
冯子安伏在雉堞后,看着敌楼檐角的青铜钟自行翻转。钟口朝下喷出铜雾,雾中浮现三百尊微型铜佛,每尊不过拇指大小,却都长着当朝阁老的面容。铜佛们沿着城墙砖缝爬行,所过之处砖石泛起青铜光泽。
最诡异的是西北角楼。那里的城墙完全化作了青铜质地,墙面上凸出七张巨大的人脸,正痛苦地张着嘴——从口腔望去,里面竟是中空的,无数铜线如血管般在墙体内搏动。
"他们要重铸长城。"哑婆的残躯突然抽搐,齿轮间迸出火星,"以墙为鼎……以佛为薪……"
话音未落,最近的铜佛突然弹起,首扑冯子安面门。他挥杖击碎佛首,飞溅的铜渣却化作更多小佛。泰昌钱与天启钱在怀中剧烈共振,震得他肋骨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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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浸罗盘**
丑时二刻,冯子安退至敌楼顶层。
铜佛潮水般从楼梯涌上,他砍断木梯的瞬间,怀里的铜钱突然自行飞出。两枚残钱在空中拼合,投射出一幅星图——紫微垣与长城走向完全重合,而妖星的位置……
正是脚下这座敌楼。
冯子安突然明白过来。他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铜钱上。血珠渗入钱眼的刹那,整座敌楼突然倾斜——楼板塌陷处露出巨大的青铜罗盘,盘面刻着长城全线舆图,三百个铜佛正爬向各自对应的关隘。
罗盘中央,七颗带血的牙齿排成北斗状。
"原来如此……"冯子安将残杖插入罗盘枢轴,"你们要的不是九鼎,而是以长城为晷针的浑天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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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龙石**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青铜钟轰然炸裂。
冯子安用铜钱杖撬动了敌楼承重柱。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半青铜化的敌楼如巨兽般坍塌,将罗盘与铜佛尽数掩埋。崩塌的墙体内,那些未完全转化的砖石纷纷渗出黑血,在雪地上绘出蜿蜒的龙形痕迹。
三十里外的山海关城楼上,督师孙承宗突然捂住心口。他咳出的不是血,而是细小的铜渣。侍从惊恐地看见,大人官袍下摆不知何时己变成青铜质地,正沿着腿脚向上蔓延……
冯子安捡起滚落脚边的铜佛残骸。佛背刻着极小的字:
**天启七年冬,龙脉化铜。**
残阳如血时,他望向更北方的燕山山脉。那里的长城烽燧上,又一口青铜钟无风自动,钟声里隐约夹杂着齿轮咬合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