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对张香(现裁缝铺店主“芳华”掌柜)的独立采访稿,试图捕捉她经历巨大变迁后的心境与人生观:
------
采访稿:穿针引线的归途——对话“芳华”掌柜张香
时间: 一个初夏微雨的午后
地点: “芳华”手工裁缝铺,临窗小桌,窗外紫藤垂落,雨丝绵绵
采访对象: 张香(不愿透露本名,店铺招牌即她认可的名字)
采访者: (独立记者)
(店内氛围宁静,熨斗熨烫布料的“呲呲”声和窗外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张香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靛蓝色亚麻上衣,安静地泡着红枣茶,眉眼间透着一种经年沉淀后的平和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记者: 张师傅,谢谢您接受采访。首先,这间“芳华”铺子在周边社区很有口碑,大家都说“张师傅做的衣服,合身又贴心”。您是怎么进入裁缝这一行的?
张香: (微微颔首,将一杯热茶推到记者面前,声音平静温和)手艺是晚晴姨教的。我这条命,还有这门手艺,都得谢谢她。当年我走投无路,像个迷路的物件,是她在那乱糟糟的车站,拉了我一把。裁缝铺是她半生的心血,也是她给我开的门。我刚来时,什么都不会,就一点做粗活的经验。晚晴姨从穿针引线、认针脚开始教,像教一个婴儿。最初那几年,笨手笨脚,拆了缝,缝了拆,没少挨骂(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想起遥远的旧事)。后来才慢慢懂,这活儿不光是手指动,得把心也沉下去。尺寸量准了,针脚走匀了,把客人想要的样子、想象穿在身上那份期待的感觉……都一丝丝缝进去。
记者: 提到当年……那段遭遇对你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那份遗憾,那种被剥夺的权利感,时至今日,您是如何与之相处的?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瞬。熨烫的声音还在继续,张香的眼神望向窗外摇曳的紫藤花,又缓缓收回到自己骨节分明、布满细小针痕的手指上。她的表情没有大的起伏,但那沉默里蕴含着千钧的重量。)
张香: (声音低沉了些,语速放缓) 像身体里缺了一块……不是肉,是心里的肉。会疼,不是那种撕心裂肺了,是闷闷的,隐隐的,绵绵的。看到孩子,尤其是春天看见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在花下走……心里会倏地一下空掉,像踩空了楼梯。那种疼,像……像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捂不热。它永远在那里了。(她停顿良久)这是命,我认了。我的错,我付出代价。那间诊所的灯,那味道……(她轻轻摇头,没再说下去)。
记者: 您如何评价您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尤其是那位将您推向深渊的爷爷?
(这一次,张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指尖在杯壁无意识地着。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冰冷又了然的光。)
张香: (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透彻)早就不想了。他们只是按着他们那辈人认的死理活:女孩是泼出去的水,是换钱的砖。爷爷眼里,孙女和一头好使唤的牲口没两样,能给家里换点“彩礼”,就是我这“赔钱货”最后的价值。(她扯了扯嘴角,那表情说不清是讥诮还是麻木)我现在能理解那种“道理”,但我永远不会原谅。血缘?有时候是最冰冷的绞索。断了就是断了。他们死了残了,跟我无关。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撑起我的,护过我的。
记者: 晚晴姨对您而言,是再造之恩。如今她己安享晚年,您守护着她留下的铺子,您觉得您在她身上学到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张香: (提及林晚晴,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温暖)晚晴姨……最珍贵的是她教会我:人的手可以做什么。她的手,拿过针线,也拿过抹布,帮过病人,也攥紧过为自己抗争的拳头……她教会我,人不是天生低贱的,人得站起来,得自己长根!她收留我,不是让我再做谁的附属品,而是让我明白,靠手艺吃饭,站得首,心里才稳。这铺子(她环顾西周),不仅仅是生意,是根,是命。守住它,就是守住了晚晴姨给我的那份体面。
记者: 孙瘸子呢?那个几乎成为您命运转折点的男人,后来您还有他的消息吗?
张香: (眼神瞬间冷硬如冰)没有,也不想有。他大概是那个世界里(她指指窗外纷繁的街道)某个角落的灰尘。他把我当牲口,我只庆幸自己没掉进那个活地狱。我和晚晴姨最后能全身而退,是老天……可能也是晚晴姨当年挣扎留下的一条后路。他是我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噩梦背景板,仅此而己。
记者: 现在的生活平静而充实。这份“安宁”,对您意味着什么?
张香: (神情松弛下来,拿起旁边一件还未完工的细棉布上衣,手指习惯性地抚摸着布料的纹路)安宁……(她轻声道)就是熨斗的温度刚刚好;是客人拿到合身新衣那瞬间的笑脸;是早上推开这扇门,知道自己今天该干什么;是下雨天,听着雨打紫藤,安心踩缝纫机的声音;是自己能挣钱,买得起好布,吃得起干净饭。(她抬起头,首视记者)这感觉可能很平常,但对我来说,是从“活该”里挣出来的喘息,是自己挣来的立足之地。很累,有时候,但心是稳当的。
记者: 经历了这么多,您对自己的人生,或者说对生命本身,有了怎样的感悟?
张香: (沉默片刻,目光深邃)没什么大道理。就是信了一样东西:手上的本事和心里的劲道。过去错了就是错了,代价背上了就得扛着,不能抱怨。但老天开了一扇门(她指指铺子),让我还能用一针一线去缝补自己。生命……(她顿了顿)对我来说,就是把每一个落针的点走扎实了,把线拉首了。该接的茬口接好,该打结的地方打结。不求多繁花似锦,但求走得干净,立得正首。心里头那些遗憾和坑洼,就随它去吧,人总得朝前活,朝亮处活。
记者: 未来的“芳华”有什么愿景?
张香: (脸上露出一丝非常实在的笑容)没什么大愿景。就是把铺子维持下去,手艺不能丢。将来如果教徒弟,也挑个心静的。钱不用多,够养活自己,够给晚晴姨养老尽份心,够应付点不测就行。其他的……(她望向窗外的雨幕)像这紫藤,今年枯了,明年还会开。只要根在泥里扎着,日子就能继续过下去。
(采访结束。张香起身继续熨烫那件细棉布上衣。熨斗落下,蒸汽升腾,在初夏微雨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她专注于手中的动作,侧影在熨烫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而专注。窗外的紫藤在雨中轻轻摇曳,那件未完成的衣裳在她手下渐渐变得挺括服帖。或许,“芳华”不仅指那盛放的紫藤,也指她在这方寸之地,一针一线缝合出的、属于自己的、虽不完美却足够坚韧的生命风景。)